时间还早,我想去爬山,这里的山都非常矮,于是我独自向山的方向走去。路边草丛里生长着野菊花,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植物,它们似乎在哪里都可以生存。渐渐踏上山路,道路两旁已经乱长出许多灌木植物,它们疯乱生长的路线杂乱不堪,我捋起袖子,那些灌木植物上的刺偶尔触碰我的手臂。道路隐没在植物中,大快的碎石横在前面,我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应该是席瑾。
在迂回的山路中,我终于找到通往山顶的小道,可是当我的脚刚刚离开地面,一个踉跄让我的身体向前倒去,我在慌乱中想抓住些什么,及时赶来的席瑾一把抱住我,我们同时摔到一旁的一块平地上。刚刚是惊险的一刻,不远处就是崖边,幸好席瑾一直在我身后。
啊,微央,你的手……席瑾叫起来,这时我才感觉到手心的疼痛。刚刚在慌乱中抓住的是几根带刺的枝条,那些刺深深扎进皮肤里,已经流出鲜血。别动,我来帮你把刺挑出来。席瑾安置我坐下来,然后开始小心地挑这些刺,山上的植物大多长有很长的刺,席瑾每挑出一根刺,我的手心就会涌出一些液体,大片大片的鲜红逐渐染透了他的大衣。他掏出手帕替我包扎伤口,棉布格子的手帕有他的体温,他的眼里充满了怜惜。
前几日才下过雨,山上路很滑。早知道就不会带你们来这里了,都是我的错。他将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我注视着他的睫毛,在他说话的时候随着眼睛眨动。他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这样软软的,听的令人难以自拔。我说,席瑾,不怪你。我应该感谢你。
不,微央,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他握住我的手,神情如此坚定,而忽略了血已经染透了手帕。我也忘了叫疼,我望着他,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鼻子,那么温情的面容,我很努力在脑子里寻找有关他的记忆,可是仍然是空白的。也许我曾经认识他,也许我已经把他忘记了。
终于到达山顶,原来山的那一边还是山,长满了树木的山,总以为会有什么区别,到头来发现却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远处的天空漂浮着苍白的浮云,风灌进我的衣服里,空气的凛冽令人窒息。席瑾从身后拥抱住我,刹那间我感觉到身体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在我的耳边说,微央,这么久了,我还是不能把你忘记。他的呼吸吐在我的皮肤上,微微的温度,我转过去问他,席瑾,你能够告诉我,有关这21年来发生的一切么。
微央,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他眼眶红晕地放开了我,难过的皱起眉头。时间在我们之间流走,悄无声息的,身后的洪流将带走一切的温度和幸福,如果我能够挽留,如果我还能够记得,那么请一切都不要消失,请你们告诉我,那些记忆都在哪。
我没办法告诉你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我能够做的,只是保护你,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在你难过的时候陪着你,我能做的事情只是爱你。席瑾慢慢说完这些话,然后哭了。
回到家里小筱帮我清理了伤口,然后泡了很浓的绿茶,编辑说明天要交一篇稿子,我得连夜赶出来。我把今天集体出行的一些片段写成故事,两个钟头后发给了编辑。
小筱常和王皓约会,留我和小若在家。她想帮我约席瑾,我拒绝了,我更宁愿在家里上网和向晚聊天。我开始了解向晚的生活,二十三岁的南方男人,有自己的公寓,在电脑公司里做主管。深爱了三年的女朋友秦兰在半年前离开他去了北方,一直杳无音训。他常常睡觉到半夜叫女朋友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了。他是个孤独的男人。
向晚常常在我的文章中找到一些句子,发给我,然后说,这句话秦兰也曾经说过。我陪着他一同回忆秦兰留给他最后的记忆,害怕这些终有一天会消失,那么失去了这些的向晚,不就和我一样,是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人了,那样他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天气逐渐变暖起来,编辑告诉我,有一个专栏的作家不写了,于是交给我写。这样我的稿酬将升高一点。多好,生活一切都开始明朗了,而我也不再继续苛求寻找线索,向晚总是告诉我,该来的一定会来,注定要离开的,我怎么也挽留不住的。于是我就相信了。
有时候,我仍然会想起来那天在山顶,那个温柔的男孩子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他难以平息的忍隐,以及想要告诉我的一切,统统跌碎在时间无崖的边沿,化作粉尘。我仿佛是看到在他背后的一个洞,那里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他却似乎想一个人承担这一切,或者说是和小筱和妈妈一起来掩盖这些。我习惯了这样望着他们,曾经或许和我很亲密的人们,常常忘记了语言,忘记了我该说的话,忘记了我们的曾经。
五•一的假期小筱叫来了王皓和席瑾,我把妈妈接过来一起吃饭。那天我和小筱一直在厨房里做饭,妈妈与席瑾聊的很投机,小筱在一旁提醒我,阿姨把席瑾当做是你男朋友了哦。我说,随便吧。
饭席上妈妈一直在夸赞席瑾,我能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我很快吃完了饭走到阳台上透气,我在外面看到妈妈脸上很满足的笑容,她有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每次见到她21岁的女儿时,都是一副难过的表情。如果席瑾能够让妈妈开心,那么我会多请席瑾过来玩的。但是,这并不能够让我对他有其他的感情。
看着他们融洽的气氛,我有些许的无聊,于是给向晚发短消息。楼下院子里的几棵泡桐树开了花,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然后凋零。草地上铺满了泡桐花的尸体,还在盛开的面孔却已经与生命隔绝。然而它们在落的时候,又有新的花盛开,生命看上去是应接不暇的绽放。这时我觉得头疼,于是回房间休息。
饭后妈妈进来叫我出去和席瑾聊天,我翻了个身说,你和他聊就行了。妈妈过来拉我的毯子说,你这孩子,人家席瑾是特地过来看你的。
听到她这样说,我反而有些不喜欢。我说我知道,但是我并没有叫他过来。
你怎么就不懂得领情啊。
我说您干嘛要强迫我去接受他呢。
你好歹也和他试着交往一下啊,你怎么就这么排斥他呢。
妈。我坐起来认真地对她说,我并没有排斥他,没感觉您让我怎么办,更别谈感情了。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好了,我想休息了。我用毯子盖住头,不想继续与她讨论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是想让我谈恋爱,或许她觉得这样一来我就会变的正常一点。可是她怎么会明白,我连记忆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的男子产生感情,我怎么放心让自己去玩小孩子的游戏。
晚饭前被小筱叫醒,她责怪我不应该冷漠席瑾,这让我感觉一丝的诧异。小筱是不会强迫我什么的,她明知我不愿意与席瑾交往,又怎么会要求我去做什么,而席瑾的出现也过于突然,他又是何时认识我的。我问,小筱,我和席瑾以前认识么。
啊,不认识,你们以前怎么会认识。
小筱,那就很奇怪了,那他怎么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我。那可不像是一见钟情啊。这次小筱再也没办法隐瞒,只好说,你以前经常去学校找我,他又是王皓的朋友,就暗恋你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向你表白,你就住院了。
这个解释完美的天衣无缝,连我都没办法去寻找其中的破绽。也罢,她们向来是如此。
饭席上我感觉我和席瑾是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我低头匆匆把饭往嘴里送,丝毫感觉不到菜的味道。有时我又会感觉于心不忍,这样的冷漠会不会太伤害他。那几日妈妈回去之后常来电话,有探听我和席瑾关系的语气,我没有太多的言语来解释其中的理由,只能让她这样胡乱的期盼着。听小筱说妈妈也常给席瑾打电话,而席瑾很讨她欢喜,于是席瑾遍经常去看望她。我略微皱起了眉,实在是没办法阻止老太太的想法。
自那以后,小筱和王皓的恋情开始顺着温度而升温,我依旧还是以深居简出的形式蜗居在家里,时常接到席瑾的问候电话,我在电话里向他道歉,说我妈可能有些误会,所以请你不要怪她。如果她有什么打扰到你的地方,还希望你能够忍耐的。席瑾说没有的,伯母是个很健谈的人,脾气也很好,我反而很喜欢和伯母聊天。微央,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伯母吧。他话已出口,我拒绝的话便卡在了喉咙,于是约好时间去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