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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二年春,建省议定,始令台南北两知府各设清赋局董其成,调官吏三十人履各县,合正绅切勘之。其法逐户问田园多寡,然后勘丈以校之。前匿者免其罪。私租悉革,一入公家。严官吏赏罚为策励。善者按异绩补署,贿匿者劾之。两年而事毕。原额赋银纔十八万两,今溢原额田辄数倍,约四百万亩。官屯各地,一律清厘,岁征银七十万两。按亩瘠腴,定赋增减。额增于旧,民减于前。丈毕,由藩司给由单,杜田亩两乖之扰,故事剧而民乐趋。惟彰化蔡、施二族私匿独多,不利官丈,阴煽土寇围县治,挠其成。十日之间,竟归殄灭。黠者复赂台谏劾之(辨疏见谟议略),公抗争,持益固,卒底厥成。其操从得宜,则尤在屯田一事。初,乾隆间大学士福康安之征台也,番目潘明慈以番丁助战有功,乱定选番属四千人,设屯十有二,以番社长授千、把、外委十八人为屯军,授番地及民田近十万亩,岁折征番银四万元备屯军俸饷。阅岁既久,番不能耕,辗转归民,番乃益病。公念番丁训练,实过绿营,请仍番军四千人,月饷四元,今倍之,过勇饷,而以田归民,亩征赋为番饷,台镇主之,节赋羡入公家,豪强不得擅其利。盖其术皆夺豪强私利入之官,故赋溢而民不病。

嗟乎!庚子以来,中国之祸亟矣。新政日烦,赔款益急,掘罗竭泽,国敝而民志益乖。然正赋之供,侵匿不知凡几。朝廷永严加赋,而豪强蚀蠹,官吏吞剥,莫敢谁何。况乃江湖河海之滨,满、蒙、新疆之地,苟加垦开,且倍正供。所虑姑息成风,一媪喧挠,万官辟易。富强大计,何自而谋?得强毅如公,举全国土疆,概归严丈,辟荒土以富游民,内杜豪强,外绝邻国,十年之后,中国其有豸乎!惜乎本计无闻,日令大司农仰屋而忧,坐欬理财之无术也。哀哉!故综其事告天下有财政之责者。

理财略序八

理财之法,莫大乎开源。不绝虚糜,源何由拓?国朝定鼎中原,所恃燕、齐、晋、豫、吴、皖、豫章、湘、鄂、陇、秦、粤东、闽、越十四行省之赋已耳。若至川、滇、黔、桂赋额,已等羇縻;满、蒙、藏、海、新疆,且无不仰资国帑,而台无论矣。

夫天下有一地之土,自足生一地之财,不即其地以辟其源,而徒恃邻疆以求自保。呜乎!此岂谋国之道哉?

公始莅台,即上言:『辟全台自有之利,养全台自守之兵』。其识固已卓矣。然沈文肃有言:『台局未成,譬若商不费财,焉能获利』?廷议乃思片言建省,遂不相资,抑何傎欤!

当法事之殷,战守不暇,自部拨六十万金购炮外,未助其它。刘璈既擅财权,复谋挠抗,苍茫绝海,几致覆亡。自非廷诏纷纶,群帅环协,虽圣者不能谋矣。然观林惟源托身厦岛,一书远达,卒捐四十万圆。明诏借捐,璈方抗阻,一闻公命,台人卒以五十四万捐佽危军。自非英风伟略,忠恳动人,乌能上下感孚若此?

法事既定,外济辄停。公奏言:『全台入款,正供外仅恃关税厘盐,抵饷不过九十万。撤军而后,存者三十五营,军饷杂支,至少需百五十万,而设防建省不与焉』。十二年夏,总督亲履台疆,见公苦心经画,敬之,乃定闽省关岁协四十四万金备建设,期厥五年。而购炮急需,尚赖闽、台分借八十万。其拮据如此。

公首招商股,购二轮以扩商务,而以官购兵商大小轮十艘助之。又设电报达闽疆,严水陆巡防,清匪盗。复谋铁道,辟番途,开港口,以振农商之气。免船金,招垦佃,以广耕艺之谋。开海禁,制樟脑、硫磺,以博官民之利。然后农商浩乐,百物繁兴。更虑赏罚偶乖,莫由鼓人心而驱夙弊也,首荐林惟源、刘寿铿以奖其义侠。部捐过重,则请减成数招徕之。捐民被虐,则黜县令奖慰之。台吏死难,则蠲官逋矜恤之。奸商赂吏,则俱惩而更易之。局员朦蚀,则严劾而勒偿之。然后改货厘,肃关税,推茶捐。迨田赋既清,归时岁入,且三百万。自购炮借款,终已台偿。虽平匪、剿番,迭兴师旅,建城、设署,时创巨工,未尝再乞闽援,更需部拨。惟矿学未兴,矿谋屡蹶,公实憾之!

初,沈文肃之创基隆煤矿也,阅年未几,耗折已多。公始莅台,月亏至八千金之巨。核其月报,均屡赢余。战事方兴,不遑根澈。乃奏磁矿道员何维楷任之,未至而法踞基隆,乃徙机器,毁其庐,免资敌寇。法退,张学熙以人工续办,未筹机器,积水难胜,积亏以去。公曰:『煤之为用,固船厂、兵轮、机局所必需,未可弃也』。乃约沪局、闽厂及台各凑母金二万两,知府张士瑜集商股六万,综十二万金,聘洋师购机器。十三年春,去积水续之,尽岁,日出煤百吨,支局用。士瑜上言:『基隆浪险,难用驳船,陆道逾山,运资益巨,非铁道不为功』。请辞。时全台铁道方兴,公念道成,煤用既多,销售益利。乃自十二月收还官办,聘洋人玛体荪以商法治焉。令铁道自矿达基隆,期迅捷。岁久,煤质且穷,月亏三、四千两。洋师言非集资百万,另辟新基不可。于是英商范嘉士愿集百万金承其乏,偿旧矿本四十万两,另辟新窑二所采之。十五年五月,并议章入告,总署奏驳之。诏令择贤员仍自办。十月,洋商已告退,另委任之。十六年六月,公复上言:『通政司副使林惟源推荐知府蔡应维集洋币三十万元,与官合办,官一商二,期十二年仍缴原矿本银十二万两,承局中机器以十万元为官本,余按月扣煤,矿务归商,官不与,利乃三分得一』。奏入,诏令户部及总署议之。会议稽延,而诸商已定七月朔承其局。八月望,议上,严诏斥止焉。谓官商合办,宜主自官,而疑议章总管以洋人为影冒,以浚港为撤藩篱。且曰:『敕议擅行,其交部议处』。部议夺官。诏留任。公疏谢,仍官办解之。

公恢廓大略,恶拘牵,不乐事朝贵。其赴台也,明诏许便宜。及任台抚,谋省防,屡抗言台疆草创,难泥部章,乞旨饬部臣宽文法。文墨吏已阴嫉之。时醇贤亲王当国政,所请辄行,乃获稍行其志事。王薨,户部嫉公甚,已抗疏罢海军。公迭疏方乞退,忌者益衔之。故所议如此。明年春,公乃坚乞以归。实则公赴台时即疏请官商办矿,主自商人,祛积弊;诏固嘉纳之云。

奖贤略序九

天下万事,莫大乎用人。顾才俊用人,其败也或加于庸闇。何则?庸闇可腹心豪杰,才俊睥睨自尊也。

公之始赴台北也,所部既分防江海,留不遣,挈亲卒纔百二十人,将吏十数。当是时,刘璈以台道拥湘军将士二万人,诸将皆位尊势重。孙开华且以湘将出霆军摄提督,与湘将曹志忠并驻基隆,相逼甚。公乃以直隶提督加巡抚衔,未官闽抚,主客之势既已相猜,而又无实权以伸其节制。且湘淮、铭霆之不协,二十年矣。公道津时,李相国见孤身入台,兢兢以难制台军为公惧。公笑谢之。

其始至也,淮铭军将章高元、刘朝祜至者纔六百人,湘军已三千人驻台北。法舰逼基隆,闻者皆战色。公至,即召湘霆将慰劳之,疏其才以上。纵横谈燕,欢若故人。诸老将固已震其声威,而乐其风采矣。故当时之战,孙、曹诸将皆奋死不挠。既捷,上其功,则首志忠,次高元。尊开华之摄提督也,述其功于前疏,而别请奖励于附折,不敢相属也。朝祜固公从孙行,则述其功而辞其赏。而于开华诸将士,尤特奖之。示大公之无我也。盖自是而湘霆诸将士,无不竭肝胆效死于公矣。

朝廷虑其难协也,特诏开华佐台军。公益剖肝胆相左右,每奏辄偕。故虽左文襄视师闽海,杨公昌浚且以湘帅督闽疆,刘璈怙湘军威抗节度,促法军禁海绝其生,险绝孤危,自分必死,公独从容谈笑,鸷不一言。湘霆将感其诚,益誓死,绝未有忍相背负者。太史公慕准阴破赵驱市人与战,以为奇功;诚见公之锐身虎穴,肝胆仇雠,悲歌叹悼,宜何如哉!

且台民悍狡,易动难驯,国家所恒惧者也。法事之来,诏谕乡人举练。于是狡桀之徒,乘风而起,争请募数百千人助官军。公深见外洋火器之精,训练之久,非若昔时寇盗之可揭竿胜也,且起家团练,深知乡民无器无法,终不足助官军,而败且滋累,饷绌则练多益且不支,更虑事平而盗益众也,恒谢绝之。独见郎中林朝栋生长将家,负地望,则令统乡练佐之。故战法之后,剿匪抚番,恒得其死力,而团练亦无尾大难制之忧。凡此皆危难可法者。

军事之艰,莫如筹饷,而官之所忌,莫若绅权。公独惟绅是赖。林惟源前助军饷八十万,公至复助四十万佽官军,特奏擢京卿,以风厉台人。故百万之金,不劳而集。厥后省城之建,台民复争请输巨金,皆惟源、朝栋之所为也。故凡抚番、清赋、垦荒诸大政,公辄请诏惟源佐之,而亟叹其贤,遂自五品卿晋通政副使。每奏必挈其衔秩,辟官廨,刻关防,势乃与钦使等。故凡所规画,靡不坐致其成。而彰化之围,朝栋解围,旬日,郎中蔡占鳌复解匪党三十六庄,缚其族匪渠以献,主事林启东不待官檄,且倡练保其乡,卒未见夺官权者。而今之大府独绝贤绅,何异去弓矫以自求弋猎乎哉?

公肝胆贤豪,绝无畛域,而用沈应奎、陈鸣志则尤奇。应奎者,官贵州市政使,婴严谴夺官。十年冬,法困台时,左文襄檄令赴台察团练。渡海以东,近岸二十里,遇法船炮击,船几覆,舟人大哭,应奎独坚坐不挠,卒潜身抵台北。公大奇之,抗疏表其状,乞赏原衔,为冒险援台劝。诏称其罪重,不许。公独举全台军饷付之。时法军禁海独严,饷援俱绝,刘璈复拥巨饷,阻民捐。应奎拮据万端,劝民捐数十万,察奸商匿税济危军。法事定,公复上言:『全台裁勇留军,饷需屡绌,扶危济困,实赖应奎』。且言:『臣不谙吏治,清赋要政,查户为先,皆应奎一人所规画』。今上亲政,复密荐之。始诏以湘人邵友濂任台藩,公迭称其才,请勿调。已而邵疾去。廷议谓公之嫉湘人也,乃命蒯德标继之。公复奏:『德标与臣同里至交,忠勤廉朴,然台居海外,情势多殊,应奎久劳此间,迭请归里,臣以清赋烦剧,悉赖主持,请为蒯助』。意盖以台藩属之也。已而德标果不至,应奎卒授台藩,代公护巡抚,乃归。

鸣志者,湘人也,官江苏候补道。刘璈之狱,公独檄鸣志代,使整治之。或曰:『湘人门户重,台南将吏皆湘人,且将掩覆之也』。公卒任之。鸣志竟并散局、撤冗员,岁节银四万两。公复迭奏请留闽,题奏存记军机。嗟呼!党援门户,牵怒不辜,以快其意者多矣。今沈来自左,陈出自湘,公独坚任不摇,而奇效辄获,抑独何哉?湘军之战也,王诗正丧师失地,吴鸿源援渡无功,奏保不行而求恩奖,则固英雄之权略者已。自古豪杰,大都谗谤滋纷,而一眚微瑕,辄足困非常之士。李彤恩谤成重辟,公独请同罪雪其冤。郑渔罪已遣台,公独惜其才而留为将选。此管仲所为甘心鲍叔,李严所为痛哭武侯者也。故虽张兆连始附刘璈,卒邀荐达;吴光亮因贪罢秩,卒被覃恩。至乃远念宾僚,奏征贤士,近伤部曲,恤及黄泉,斯则贤帅之常,良不足为公异。独其白林文明冤狱,足令千载下歌泣不衰。

文明者,彰化林文察母弟、朝栋叔父也。文察署福建提督。同治二年,台湾戴万生反,踞彰化城,蔓延三百里。文察东渡灭之。师还,死漳州之难,谥刚愍,立传建专祠;公疏建祠台省者也。文明从战浙闽,擢副将,性粗豪。台民喜诬告吏,不严反坐,巨室辄危。文察之平戴贼也,文明实从,乱党多见杀,遗种仇之。文明归,兄亡势且替。文明多武断,仇益恨之。同治九年,遂以谋反告。督、抚饬镇、道用便宜。时台道黎某悍甚,委吏凌定国莅彰城牒问状。文明坦然冠带入县庭,以为就质也。定国出不意,缚杀之,以「露刃登堂,率众拒捕」报。其母戴氏年八十,痛子冤,四入京控都察院,事下督、抚,辄蔽之。光绪七年,编修何金寿、御史吴鸿恩、孔宪榖察其冤,争入告。举人邱敏光等复合数十人呈察院雪之。严诏促断结。时久控十三年,家已落,戴泣留闽,誓不归。朝栋念祖母年逾九十,羁省,病且危,而黎道方擢京卿,督船政,与总督何璟皆粤人也,势不雪。承审吏许雪文明谋反冤,请旌戴氏。朝栋乃痛哭,用祖母姓氏具结乞销。总督遂据请罢其狱,奏言当时告示谋反一语为过当,未能尽雪其冤也。附片乃言林朝栋为善于乡,林戴氏深明大义,恳旌表以慰其心。戴固不知狱定也,死闽时犹执朝栋手,坚嘱舍生命雪叔冤。自法寇台疆,朝栋与文明子朝昌捐饷练乡军,战守有功。明年法退,乃乞辞两人官,追复文明副将白奇冤;籍绅益争禀陈状。公恻焉,奏复之。诏不可。公复奏建刚愍祠塞其悲。然公疏皎然,公论已县日月。闽人言,朝栋积功晋二品阶候选道,再平彰乱,解围城,践父志,特赏黄褂宠异之。日本据台,朝栋独华装不归日,曰:『吾不忍负刘公也』!嗟乎!林氏三世如此,可不谓奇烈哉!惜乎执法者之不悟也。

惩暴略序十

台湾之暴,莫大于刘璈,而彰化盗次之。朱守谟、潘高升,则孤兔之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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