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伊人已去梦回魂断(一)
天已经全明了,山谷、湖都掩映在浓重的雾中,少白不知道坐了多久,起风了,零星的落叶和烟尘随风荡起,拂过他的衣衫轻舞,而他纹丝不动,像一座雕塑,注视着这孤冢,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良久,从衣兜里掏出那只带着体温的红泪,看着那殷红如血的颜色,手轻抚上去,再也止不住泪如雨下。夕儿,今日本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多想亲手为你戴上这支石榴钗,听你叫我一声相公,你知道吗?我把灏园改为夕苑,里面的所有物品都是我按照你的喜好亲手挑选,还有你甚为喜爱的瑶台古琴,摆在我们的卧房里,我多想闲暇时与你一起抚琴弄笛,那一定是人世间最美的的天籁之音。
我多想与你孕育我们的孩子,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叫我们爹娘,我们说好的,女孩像你,男孩像我。你要做一日三餐给我吃,我还记得你做过的桂圆糕,虽然微酸生涩,我却觉得那是一生难忘的好滋味。等我们老了,我们一起牵手看落日,你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你,你一定要比我先死,我怕我走了你一个人孤单,没有人照顾……
从你8岁起,我就发誓要好好保护你,如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现在,你孤零零地躺在这冰冷的泥土里,你要我怎么渡过余生里的严冬酷暑,漫长的没有你的日日夜夜?
少白的心随着这冰冷的血迹空了,麻木地挥剑砍下一段木头,仔细地削平整,一刀一刀,似乎每一下都削在了自己的心上,然后施力把它钉在坟前。拿起红泪,用簪尾割破了手指,在木碑上用自己的血写下“吾妻夕儿”。手一遍遍地抚摸着,看着几个血红的字清晰、模糊、在清晰、模糊……
天色渐渐暗了,少白仍注视着孤坟、木碑,或者什么也没看,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红泪,对着坟说;“夕儿,这只钗美吗?我叫它来陪你吧!”说着,在坟中央轻轻的挖开一个小孔,估摸着差不多了,把钗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一点点地散上土。
几声轻雷过后,下起了雨,少白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坟边,仿佛夕儿在他身边,他守着她。雨水顺着缝隙流入土里,发钗上的血缓缓地滴下去,正好落在翡翠观音上,然后,那支红泪竟然慢慢的消失了,化作一滴血泪,凝在了玉观音的右眼下方,看上去像是从观音的眼眶里流出来的一样。
剧烈的疼痛让夕儿晕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看到少白哥哥来救她了,听到他在说话,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醒来,可是有一股巨大的阻力让她不得不继续沉睡,直到一束红光照过,她发现自己慢慢飘了起来,头一点也不疼了。
终于看到少白哥哥了,他发丝凌乱,静静地坐在一块木碑前,顺眼望过去,木碑上醒目的几个大字“吾妻夕儿”映入眼帘,自己死了吗?不,少白哥哥,夕儿没有死,她不顾一切你扑向少白的怀抱,然后从另一面直直地穿了出来,她又一遍一遍地扑向他,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又去撞那块木碑,想让他注意到他,可是,那木碑也一样纹丝不动。少白哥哥,夕儿就在你的身边,我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她发疯一般大叫、挥打着周围的一切,可是,她身在另一个空间,身边的一切,甚至连一滴雨水的方向都不曾改变过。
少白浑身已经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夕儿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可是放眼望去,面前还是这个湿凉的坟,再无其它,于是,思绪又陷入了回忆。
那一年,若是不怂恿夕儿和冯云佳比琴,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这样?那一月,若不去西京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殿试,牢牢地守着她,是不是也不会这样?那一日,若自己亲自赶去扬州接她回来,那么此刻,是不是就是另一番光景?心中,除了苦涩,还有刻骨的痛和悔。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失去,而是即将得到时候的失去,最大的不幸就是,最爱的人,就在你的面前,却阴阳相隔,再也触摸不到对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