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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学术一原学(1)

华下朱子祠记

李中孚

今夫举一事而朝野之风教明。崇一人而古今之学术正。则朝廷有议礼之典。庙庑有配祀之位。其次祀之于其乡。若夫寄迹之地。遥领之官。亦肖像而祠之。则出于学士景仰之私。然君子不以其私而废之也。何者。文章之士。登临胜概。一觞一。犹足为山川增重。况硕儒高士之流风余韵。所关尤巨者哉。昔者华阴吾友王征君宏撰。与东吴顾征君炎武。尝建朱子祠于云台观之右。而后又建白云祠于其中。以祀希夷先生。皆所以为斯道计。而厥功未竟。志弗慊也。越二十有余年。而开府鄂公海至拓而新之。财赋于禄。功周于岁。与仙观焕然。并居胜地。于时高山在仰。景行弥新。董其事者。儒学博士。李君夔龙。求予言以记其事。余惟孟子殁。孔子之道微。至宋儒出。而始有以接不传之稽。而朱子晦翁。乃集诸儒之成。自是致知格物之学。复明于天下。而孔子下学上达之旨。人皆知所以实用其力。而无躐等空之獘。可谓正且大矣。兹方虽非其过化之地。然熙间。尝受主管云台观之命。故自号云台真逸。则其精神志意之所存。实亦所以乐乎此也。图南先生。传易图之秘文。坚卧云壑。与世偕藏。世所诧者。踵息蜕飞之说。而不知其在周行间也。观其答宋琪之言。亦吾儒之高蹈者。尸而祝之。不亦宜乎。开府公以大臣抚军。政治之暇。独能留意斯文。为二子丹槛刻桷。崇饰俎豆。其于明道传经之功。亦既遵奉而表章之。又以补祀典之所不及。非有得于孔子之道而然与。夫其意。岂不曰天下之治乱。视乎政教之盛衰。政教之盛衰。视乎学术之邪正。学术不正。则政教无所施其权。而不至率天下而充塞乎仁义者。几希矣。吾与以法制禁令之不从。不如使之拜跪俛仰。观感而兴起之以渐也。则斯举所以维风教。正学术。而大臣之识。与其学俱见矣。故不辨而为之记。

辨学上

朱琦

学之为途有三。曰义理也。考订也。词章也。三者皆圣人之道也。于古也合。于今也分。专取之则精。兼贯之则博。得其一而昧其二则隘。附于此而攻于彼则陋。有所利而为之。而挟以争名。则伪。昔者孔子之时。道术出于一。其为教。有易书诗礼乐春秋。而人无异说。其于问仁。问政。问孝。问行。问知。所问同而答皆异。而人无异议。其设科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其及门有狂。有狷。有中行。而人皆得成其材。故曰道术出于一。一故合也。孔子没。弟子以其所得。转相授受。而学始分。至孟子出。几几能合之。然当是时。刑名法术纵横。杨墨诸家竞起。而又不能胜。至秦遂大坏。而汉之学者。收拾煨烬之余。去圣愈远。而学遂不可复合矣。于是区而为六家。总而为七略。历史所载。书目所录。由汉迄今数千年。学之为途日杂。而辩议日繁。然综其要。不越义理考订词章也。三者为义理者。本于孔孟。衍于荀杨王通韩愈。而盛于宋之程朱。为考订者。亦本孔子。沂流于汉。沿于唐初。而盛于明末之顾炎武。其于词章也。六经尊矣。诸子百史备矣。汉朝人莫不能文。至六代寖靡焉。而盛于唐之昌黎氏。是故专而取者。如汉之经师。专治章句。而详于考订。宋之诸儒。专治德性。而深于义理者也。有兼而贯者。如司马迁之为史。郑康成之说经。韩之雄于文。而且自任以道。朱之醇于儒。而且工于文词。明于训诂者也。故曰精且专也。其次则得其一失其一。专于体而疏于用。其为道隘矣。辩于义而俚于词。其为道亦隘矣。治考据词章者亦然。交济则皆善。抵牾则皆病。盖方其始为之也。无论其为义理考订词章也。其间必有一二巨子为之倡。其后举天下人从而附之。附之不已。又从而争之。争之不已。其高者不过以为名。其下者至于趋利而止矣。故又曰陋且伪也。然则救之将奈何。曰宋之程朱。患考订词章之害道也。而矫以义理。以圣人为的。以居敬穷理为端。其徒相与守之。于是义理明。而是二者皆衰。至明用以取士。士之趋向亦云正矣。然陋者尽屏百家之书。不观其为制科文者。类能依附于仁义道德之懿。而不能尽适于用。至于今学者。但以为利禄之阶。又其敝也。于是朴学者。又矫之。博摭籍。参考异同。使天下皆知通经学古之为高。而归之实事求是。意非不善也。至其敝也。繁词累牍。捃摘细碎。专以剽击先儒。谓说理为蹈虚。为寡用。数十年来义理词章之习少衰。沿其说者。亦寖厌之。而考订者亦微矣。而士之敝心力于科举速化之学。声病偶对字画之间。方竞进而未已也。传曰。三王之道。若循环。穷则变。变则通。自汉以后。其学病于杂。犹可治以孔孟之道而反于。今之学者病于趋利。则虽治以孔孟之说。而不能遽止。而又未知所以救之之方也。呜呼。此吾之言学所以不病于杂。而深恶夫言利者与。

辨学中

朱琦

或曰。子之言学。而恶夫近利似矣。其曰学不病其杂者。得毋感于卑近之说。而不繇其统乎。曰。非谓是也。夫杂者乃所以为一者也。孔子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传曰。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公焉而求众善者也。今夫京都。衣冠之所会也。中国政教之所出也。远方百贾之所观赴也。天下辐辏而至者。有二涂焉。一自东。一自西。二者皆大道也。苟循其涂。虽以万里之远。山砠水涯。车举舟挽。而可以至焉。是故均之至京师也。出于东与出于西无以异也。此不待智者而也。今使东道者必与西道者争曰。彼所由之涂非也。西者亦复之曰。彼所由之涂非也。可乎不可乎。夫道犹京师也。学者所从入之涂。或义理。或考订。犹涂有东西之分。其可以适于京师一也。今之人不知从入之有殊涂也。执其所先入者而争之。是东西交之类也。且今之争者吾异焉。彼义理考订。犹其显殊者也。程朱陆王同一义理。同师孔孟。奚不相悦如是。为朱之徒者。未必俯首读陆之书也。而日与陆之徒争。为陆之徒者。未必敛己读朱之书也。而日与朱之徒争。夫不考其实。但恶其累己而与之争。使他涂者得以扺巇。非第交之为患也。又如远适者未涉其涂。但执日程指曰。某至某所若干里而已。某地所经某山某水。其间形状险夷。弗之悉也。其有歧路。弗之知也。而况京都宫阙之壮。百官之富。所绘之图而遥揣焉。其庸有当乎。古人有言。义虽相反。犹并置之。党同门。妒道真。最学者大患。又曰道一而已。自其异者观之。不独传说殊也。即书有伏生。欧阳。大小夏侯。易有施孟梁邱。诗则齐鲁韩毛郑。皆各为说。而唐宋以后之笺注者。悉数不能终也。自其同者观之。则义理考订。即识大识小之谓。程朱陆王。与分道接轸而至都邑者何异哉。朱子亦言。某与彼常集其长。非判然立异者也。是故善学者。不独陆王可合。汉宋可合。即世所谓旁径曲说。如申商老庄之说。其书多传古初遗制。圣人复起。必不尽取其籍而废之也。故曰无病其杂也。然则学将安从。曰予固已言之矣。以圣人之道为归而已。然此又非始学所能知也。此又向者涂人交者之所笑也。

辨学下

朱琦

或曰。吾子之严于义利之辨。予既闻之矣。为宋之学者。不必与汉争。为程朱之学者。不必与陆王争。予既知之矣。然则将举汉宋而并治之乎。曰汉以来之书。各守一师。各尊一家。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穷年积月。而不能殚也。至于宋。此一语录焉。彼一札记焉。互相水火。迭为主奴。支出漫衍。而不能止也。学者将安从。然则又举朱与陆而并治之乎。曰千古以来。此心同也。四海之内。此心同也。既知本矣。何更言末。既注我矣。何更解经。陆非不学者也。然其弊必至废学。朱子则不然。其为格物之说曰。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日日而格之。毋惮其琐也。其为读书之法曰。今日析一解。明日集一义。未究其精。则不敢遗其粗。未得其前。则不敢涉其后。孜孜焉铢积而寸累。毋畏其难也。是故为朱之学者。其弊则寡矣。而多与陆不合。与汉亦不合。不合则争。争则学者将安从。曰人之自为学也。与教于人者异。人之学也。其气习有南北。其质有柔刚敏鲁。其近于汉也。其治经也。或诗或礼或易。择其一而有可守。竟其业而使之精。其于宋也。亦然。其趋于陆者。必宜正之以朱。束于朱者。吾不欲其攻陆。而不强之使为汉也。是以人无龃龉。其为说易行。其于道庶几有合矣。虽然。自吾如学时。至于今几四十年矣。而不敢信也。虽然。其径途分矣。向者吾喜观近儒薛文清。吕叔简。陈文恭。以为未足也。进而求之程子朱子之说。若易传。若春秋说。若或问。若小学。近思。若鲁齐之私淑。若陈黄之亲炙。而面语也。然犹有疑者。以为圣人之道大矣。其言无不包矣。何以其说犹多不合。盖物有相反而相成者。于是又证之汉。又博而参之陆王。平心而求焉。希其高者而惧其肆焉。吾始而疑之。久而徐有悟焉。于是又取程朱遗书而餍饫之。而后亹乎其若有会也。虽然其敢谓争者可息。而疑者可信乎。其能以是施于人乎。夫观众水必导其归。汇众说必折诸圣言。学至于道而止矣。言道至孔子而止矣。然而其途不能以骤辟。其微不能以遽明也。不得已而为之说者曰。宋者。阶于汉者也。陆王圣之支裔。而程朱其宗子也。是故欲观圣人之道。断自程朱始。欲为程朱。又自去其利心始。

汉学宋学论

杨士达

以一贯之道。垂万世之教者。圣人学术之大也。执一家之说。启后世之争者。后儒学术之隘也。昔者六经晦于秦火。赖汉儒以师承相授受而复明。其后数百年至于宋。真儒竞出。六经之旨益明。于是训诂义理之说分。而汉学宋学之名以立。呜呼。学术一而已矣。果何汉而何宋哉。主汉学者曰学以深明训诂为大。无取空谈性理也。宗宋学者曰。学以治其身心为要。无取漫矜考据也。是皆不然。尝考之诸经。汉儒重师传。渊源有自。宋儒尚心得。研索易深。其得均。汉儒往往泥旧闻。过于信传。宋儒或至逞臆说。果于疑经。其失亦均。故专言汉学者。其獘也。昧然于正心诚意。而戋戋于考古证今。专言宋学者。其獘也。矜言乎身心性命。而阙然于名物象数。二者皆不能无流獘。则学者其何从。自吾论之。无汉儒之训诂。则宋儒之义理无由明。无宋儒之义理。则汉儒之训诂无所归。故曰学术一而已矣。郑康成注经十误二三。然而康成之功不可没也。朱子废小序。作诗经集传。后人虽遗议纷纷。然而朱子阐述之功。尤不可及也。王弼注易。大变荀刘马郑之旧说。异汉学者。固不自宋儒始。且朱子之教人曰。读经必先注疏。是宋儒初未尝必抑汉儒以为名也。后之依附宋儒。以力排汉学者。非为学术也。求胜于毛郑诸人而已。尚汉学者之攻程朱。亦非为学术也。不平依附宋儒者之丑诋汉儒而已。虽然程朱之学。为己之学也。非有为乎人也。近世之为汉学者。为人耳。非有为乎己也。舍为己之实。而争胜于意气。党同伐异。辨端纷起。于汉儒宋儒何加损焉。夫秦越人于庭。见者救之。未有笑之者。同室而亦焉。路人皆笑之矣。汉宋学之争。是同室之也。嗟乎昔之君子。以明道而讲学。今之学者。以植党而争名。其患中于人心者。可胜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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