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无奈地苦笑,从一个画有向日葵的包装袋里抽出了一张餐巾纸,然后小声地说:“来,把脸转过来~”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别动~”
不像是命令,可他说得那么不容拒绝,所以我乖乖地楞在他身旁那一小方想晃却又不敢摇晃的椅子上,一脸的傻相。
他又笑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他是真的摇着头笑的,我小心地把头朝墙旮旯那头扭去,然后我看到他从书包侧袋那里拔出一个藏蓝的水瓶,那是一种比我眼睛上涂的颜色更深的色调,仿佛是老天刻意淌下的凝固的泪,但从瓶颈里流出来的,是很干净透明的水。
“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拿着蘸湿的纸巾,一边替我擦着有些难抹去的蓝眼影,一边提醒我说:“其实眼影不该这样子涂的,你抹得太多了,所以不用水就想弄干净是件很麻烦的事儿呢。”
“我……”
眼皮上像细雨漫过那般湿哒哒的,我死死地闭着眼睛,因为看不到,所以皱起眉头很无辜地讲:“我其实只是想化点儿妆而已。”
“喏,真是个古怪的丫头,干干净净的多好,为什么要化妆呢,你素颜的时候也好看啊。”
“嗯?”
我惊讶地挣开一只眼睛,他抬起指头,像推窗户一样轻轻把它推下去。
“别乱动,”他说:“还没擦干净呢。”
我很乖地听话,真的没敢瞎动,因为我真的不敢看,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个自己像个破孩子一样,那种脏兮兮的样子。
“江沁!”
我听到尺子敲到桌子上那种厉声的响,等我慌乱着睁眼的时候,班主任已经站在我身旁,她瞪着眼睛,很不满地批评我说:“不想学,可以。但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频繁地叨扰其他同学听课呢?”
瞧,好学生与差学生最大的区别莫过于此了,你在老师的眼里永远是最先犯错的那个,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和抱怨,低头是唯一的,和最笨的出路。
“哦~”
我就这么屈服掉,头低得几乎可以钻进地里去,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瞟了我几眼,然后踩着脚下那响得几乎要夺命的高跟鞋,蹭蹭的踱到讲台上去,似乎:每一步步子,都结实得有很大火气。
我撅着嘴去看汪洋,他正襟端坐着,像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似的,他很萌地朝我吐了吐舌头,随即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别理她,以后没座位就来找我。”
他拍拍胸脯说:“再有下次,你坐里面来,我在外头帮你挡着,我罩着你。”
没再有下次,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会坐在同一个座位上,他依旧在里面,我还是在外头,只是我励志要做一个乖孩子,所以是那么极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去跟他讲话。
如此一来,班主任什么的,我也不用怕了,因为身边有个好学生,我成绩提高了不少。
爸爸总夸我说:“我们江沁真是好孩子,要努力哟。”
我听了只是很不安的笑,因为我不是什么好孩子,之所以那么那么地努力,是因为我想要追逐一个叫汪洋的人,一片像汪洋的海,好让自己的太阳不会那么快被潮汐淹没,毕竟还有些期待,还没开始,所以绝不能够早早结束。那年夏末的最后一个清晨,是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时常在放学后给我温习功课,我习惯性地把书包抱在腿上,很专注地和他挤着同一张桌子,那我们并肩而坐的,是沉寂着唯一的椅子,偶尔散发的老去的味道,让我惊觉这初识,已然承载着无数段故去的时光。
我有些走神地低下头去,发现有一颗螺丝钉已经松松地冒了出来,我不安地动了一下,他很快听到了椅子细微的响,于是拿起手中的笔,不轻不重地敲到我手背上来。
“别乱动江沁~”他有些责难地说:“你不专心。”
我哀怨地看着他,真的没法儿专心,因为这个学期一过,他就要回属于自己的学校去,回到汶川,回到那个忘记了灾难来过的天堂,于是就不留余地地忘掉我,忘掉昆明,忘掉这个废墟一样破败的地方,更是要忘掉,这一月一月陈旧下去的椅子,和我还未曾来得及诉说的,爱情的海。
“你会走吗?”我很小心地问他,然后死死地抿着嘴,这辈子最大的忐忑,真的也莫过于此。“会吧。”他随意地翻着课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什么时候?”
“不知道。”
“会回来吗?”
“也许吧。”
“请给我确切的答案!”
我把手掌啪地一下子压到他翻得哗哗响的课本上,然后安静地望着他。
“这个很重要,所以请肯定一些……”
我说:“肯定一些就好。”
“江沁~你真是个孩子。”
他干脆把书合上,然后很容忍地跟我解释:“这都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
“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他答得很肯定。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他放下手中的笔,笑着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揉了几下。
“你是个水灵的姑娘。”
他说:“虽然我不知道走了还回不回得来,但是我一定会想你。”
那天放学后,他依旧是骑着单车走的,我朝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深深地凝望了几眼,随即独自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于是也就路过了慢而狭长的孤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说得那句,不那么孤独的话。他说,我是个水灵的姑娘。他还说,他会想我。
“你是个水灵的姑娘。”
“我一定会想你。”
“想你。”
“会想你。”
……晚夜的风吹得有些凉,耳边就这样钻进了幻听,我不停不停地听到那句动听的水灵,然后渐渐地,就只剩下了不知羞耻的甜蜜,和那句让我心花怒放的: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