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待阮萍消失不见后,离恨这才从房梁上落下来,恭敬地跪在空空大师身后的地上,“主子为何不直接……”
“离恨!”坐在桌边的空空大师一眼瞟过来,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眸立刻被凌厉所替代,哪里还有片刻之前的玩笑与不羁。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推开白瓷酒瓶,一把扯开宽松的袈裟,露出里头穿着的布衣,深黑色。
“主子恕罪!”离恨心头一凛,尽管心头有太多的疑惑,他也不该过问主子的事情。
“今日之事发生,司徒宇槐必定会有怀疑,轩辕奎那边的人暂时都记得,按兵不动,等我的命令,”“空空大师”又一把扯开面皮,露出周琛毫无辨识度的脸,“未免司徒宇槐起疑,最近你的活动也要少些。若当真被轩辕奎等人发现什么,你记得怎么做吧?”
“属下记得,死是暗卫最好的归宿。”离恨立刻应声。
“一百万铜钱,可准备好了?”“周琛”正往下巴伸手,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早就按照主子的吩咐,准备了一百五十万铜板,以备有人会投更高的筹码。”离恨恭敬地答着。主子做事向来精细,要么不出手,既然出手,就一定要保证大获全胜。
“嗯,”“周琛”的面具被除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得刀削斧凿的脸,喉结一动,只听他又道,“若没更高,记得一个多的铜子也别便宜了那姓李的。”
离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说的姓李的指的是李三娘,忙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高大的身影在窗前站定,窗外的月已残。月光冷得让人想起三年前的那夜。
那夜大雪,他带着离恨二人打算进城,却在半道上遇到一辆被截杀的破旧马车,车中有两名女子。依他的性子,是断不会管这种管也管不完的闲事的,死一个大丰人或是两个大丰人于他来说无甚区别,或许是好事也未可知。
然而,当时被十几人团团围住的两名女子中,却有一名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反而车帘一掀,在扬扬飞雪中走了出来,镇定地踏过赶车人的尸体直面数十个手持大刀的杀手,没有眨半下眼睛。
那份从容淡定,那冷然逼人的眼神,哪里是个十一岁女孩儿该有的气势?生生将十几个惯用刀来说话的杀手逼得倒退十步!最后若不是车上那个侍女害怕得弄出了声音,那些杀手恐怕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风雪中的那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不也经常面对这样血腥杀戮的场面么?从身上挂彩众多,到后来从死人堆中淡定站立,可他多久才锻炼出如眼前女子般的从容?
那年她十一岁,却似一只饱受凌寒迎雪而绽放的寒梅,那幽幽的暗香令他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觉得犹在鼻际。那是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说不出原因地被吸引。
他让离恨将两名女子救下,得知女子叫阮萍,是阮相府四千金,为母守丧才来的寒蝉寺。
之后……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他看着她坚强地立在雪地里做着自认为对的训练,用纤瘦的身躯抵抗风雪。她的眼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一如多年前的自己。
那日她又一次一个人在雪地里练习倒立,倒立在梅花树下,刺眼却冰冷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却丝毫不如她眼眸中的冷意温暖。
他以为自己的心从此不会再痛了,可是他错了。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倔强,一个本不属于十一岁女孩儿的倔强。他忍不住走了过去:“何苦?”
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沉默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她道:“我想练武。”
他沉默了半晌,因为他看见她眼中的仇恨就快将她整个人湮灭。他害怕任由她这样下去,会将最初的她一起泯灭。于是他问:“练武亦是炼心,施主你可承受得住?”
“我可以。”阮萍当时想也没想就应道。
他至今都还记得她当时的倔强眼神,和那背后燃气的不灭的希望。
这样便好了,他想。至少他可以帮到她。
从此她成了他--空空大师的徒弟。武功、诗书、医术、易容,等等,他将他所会的东西一一都教给了这个女孩子。
想不到她是个极有天赋又极有想法的女孩子,不仅他教的东西她一学就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甚至开始研制他也不曾研制出来的药,毒药。
她将城内城外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都聚集起来,渐渐将他们训练成了一支属于她自己的队伍--无影楼。
这个组织之所以叫做“无影楼”,是因为它真正做到了无影无形--连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无影楼究竟在什么地方。
俗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只是瞒了她三年他的身份而已,她却能将那么一个庞大的组织掩藏在他的眼皮底下,何况按照她今日的表现,她似乎已经开始起疑心了,否则方才不会那样故意套他的话。
既然如此,既然迟早都要被发现,那为什么不自己坦坦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薄唇轻弯,标准的十五度笑意,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暖意。
窗户轻合,窗前的人早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