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萍却无法像左俐隽这般旁若无人,虽则此刻她已经做寻常女子打扮,面容也被左俐隽做了易容,就连她亲爹见了她都愣了许久,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彼时两对,哦,不,是一位新郎同两位喜娘已然拜见上首高堂皇帝礼毕正要送走两位新人,左俐隽却在这一刻对着身边人耳鬓厮磨地说起了悄悄话,顿时引来众人各异的眼神。
今日的左俐隽,退下了平日里半伦不类的短装,穿上了真正属于乌石国王子的服饰,那一身潇洒的吉服包裹着左俐隽挺拔的身材,肩头袖口精密地攀绣着大鹰,铺衬着乌石国独有的沙漠玫瑰,刚劲勇武非大丰朝尽显儒雅的服饰可比。
加上那插着数根鸟毛的雪帽,阮萍实觉有些扎眼。
而她呢,这位“王子的随从”,竟然也戴了这么一顶不伦不类的衬着鸟毛的帽子,沐浴在众朝臣各异的目光里,阮萍深觉有些尴尬。
然而左俐隽却颇为受用。他就享受这种众人景仰的目光。阮萍默默掀了掀眼皮,这是景仰吗?这明明就是深觉诡异的眼神,人人都恨不得摘了他们这些帽子。
在大丰,宴席脱帽,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接收到阮萍眼神的左俐隽却仿佛未曾读懂般扬了扬眉:“怎么?不好喝?那换一种口味?”
阮萍此刻有一种撞墙的冲动。如果说上一句大家还可以无视,那么这一句大家有意让出寂静来偷听而左俐隽却不肯低声的“悄悄话”却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左俐隽和阮萍二人身上。
连大丰皇帝轩辕都无法坐视不理。
耀耀金石打造的龙椅之上,许是因为今日儿子大婚的缘故,轩辕皇帝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大好。捋一捋胡须,轩辕皇帝对着左俐隽道:“乌石国四王子来我大丰多日,不知可还习惯?”
阮萍默默地在心里腹诽,轩辕皇帝,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左俐隽这号人物都在大丰都城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可以睁大眼睛说只来了数日这样的话,显然,大家都在表面上做文章,不肯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阮萍默默低了头装聋作哑,不管什么窗户纸不窗户纸的,此刻可不是让大家注意她的时候。要注意,左俐隽就够了。
左俐隽感觉到阮萍忽然的退缩,了然一笑,继而举杯对上轩辕皇帝,阮萍刚要伸手去夺,那边左俐隽已然开口:“呈皇帝过问,在下在大丰十分习惯,就像……回到了自己的故国一般。”
阮萍心里暗骂左俐隽狐狸,那是她刚喝过的酒杯,嗤,其实里面一滴酒也没有。
左俐隽这话一出,轩辕皇帝的面色却忽然一僵。举着酒杯的手不尴不尬地往左俐隽方向一对,仰面喝酒,哪里注意到左俐隽杯里有酒也无。
天光正好,映着金石地面再耀回来,洒在殿中轩辕奎的脸上,映出云霞一般的好看。两位新人一左一右在他身侧,可他却谁也不看,目光如炬,忽地看住左俐隽身侧的女人。
低眉顺目,温顺得如同一只无害的小绵羊。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不容人忽视。
心里些许有些怀疑,但再细看那女子容貌,却平常无奇,还有一个乌石人才有的十分挺拔的鼻子,眼窝很深,嘴唇略厚,这不是她。
轩辕奎错开眼,懊恼自己大婚之日竟然想的是那个女人。看住角落里的吕鉴峰,他身侧永远都有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伺候,而他总也不看那女子一眼,主子和侍女只见的关系,本来就不可逾越。
轩辕奎看了一圈,颇为烦躁,总想着将两位新人送回宫便了事。大婚,多年前想要的大婚,却并不是同这两个女子。圣旨压下,却不容他多说什么。就连他的太子之位,也不过一纸诏书便定下来。
轩辕奎心中烦躁更甚。那头左俐隽却已有了动作。只见左俐隽将酒樽一放,忽然起身来到大殿中央,对着轩辕皇帝行了个大礼道:“今日贵国太子大婚,在下特有一礼相送。”
左俐隽的眉眼落在天光里明灭难辨。左俐隽伸手拍了拍,立即有人恭敬地捧着一只上等小叶檀木盒前来。众人不仅窃窃私语,两国邦交,送礼,竟如此小气。今日见过相府十里红妆,众人更不将左俐隽此刻呈上的一小小盒子放在眼里。
轩辕皇帝眼里却满是戒备:“不知是何物?”太监总管高胡接到眼神,走上前将檀木盒子接了。
左俐隽轻笑着,阮萍自顾自斟酒,并不接他那略带得意的眼神。左俐隽也不介意,对上角落里吕鉴峰略带疑虑的眼神,这回换作他云淡风轻一笑。事情总要有个结束,而这个结束,也总要有个开始。
盒子打开,映着小叶紫檀深色的精细花纹,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玉石赫然躺在软丝之上,泛着莹莹如月的光辉。
“点沧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前些日子听说点沧玉在听雨阁出现,大家都还将信将疑,听得说到了那漪水手里,漪水却神秘失踪了。不想今日,这点沧玉竟又重新回到这皇宫之中!
轩辕黄帝紧紧地盯着那枚陌生而又熟悉的玉石,近乎不敢相信。多少年前,这块玉石救过他的命,救过她的命,辗转又回到了这里。
轩辕黄帝几欲伸手去触碰那小小却价值连城的玉石,却每次都狠狠忍住,然而扶着龙椅扶手的手上青筋暴起。
“不知此玉四王子从何处得来?”轩辕皇帝忍了再忍,连一旁的妃子都看不下去,最终却还是伸手将点沧玉拿了起来。
点沧玉在轩辕皇帝的大手掌间躺着,安静得像一颗就要孵出鹌鹑的可爱的小蛋,却散发着比月光还要莹白的光泽,比那明丽的天光柔和不知多少倍。掌间的清凉,一如当年这小东西救命的时候。
左俐隽可就等着轩辕皇帝这句话呢,嘴角一勾,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