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薄薄的浅青色纱帘,隔着三年的时光。
阮萍属意吕鉴峰--这是相府人尽皆知的秘密,只因三年前阮萍曾赠与吕鉴峰一方绣了春兰的帕子。这事当时在阮府闹得沸沸扬扬,阮萍极力否认过,却只被人当做掩饰。
便也是从那以后,阮莹开始记恨上阮萍。
只可惜没多久遇上大夫人甄氏过世,阮萍到寒蝉寺三年,这事也就没了后文。现今吕鉴峰远行回来,一回来便来倚水院,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可是三年,能让很多事情变得简单,却也能将某些事情变得复杂。
只有吕鉴峰自己心里清楚他此行的目的。而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只有当事人知晓--那方帕子带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惆怅。
***
时隔三年再次踏进倚水院,阮莹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寒风吹雪的簌簌声听在耳里像野鬼的哭嚎,阮莹抱着手炉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倚水院里假山草木众多,在暗夜里形成了七零八落的剪影,被雪一盖倒是显出几分莹白,却仍旧看不清路。
侍女画眉手中泛着残黄光线的灯笼是唯一的光源,却将四处晕染得更加诡谲。
沿着抄手游廊,阮莹的目光只管往前头看,生怕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忽听一声怪响,脚面上不知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倏地蹿过。
“啊!什么鬼东西!”阮莹尖叫着甩开那团东西。
一团黑影蹿到假山上落定,两颗森黄的眼珠子瞪得阮莹背上直发毛。
“小姐,是只黑猫。”画眉吞了吞口水。灯笼一照,黑猫耸着尾巴一溜烟不见了。
阮莹当即啐了一口:“我当是什么怪物呢,原来是只黑猫。真是不吉利的东西!也不知是谁养的,下次别让我再碰见,否则扒皮煮了吃!”
阮莹说得煞是认真,画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
一阵冒着热气的清香在冬夜寒凉的空气里晕开,仿佛墙角树枝梅花于寒风中静静地绽放,吐着不容人忽视的暗香。
吕鉴峰顺着香气看向桌上半夏刚放下的青瓷茶盏。
“二位少爷请用茶,奴婢这就将小姐请出来。”
吕鉴峰轻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托盏,不凉不烫;轻掀茶盖,更浓的梅香顺着热气钻入鼻中,竟一点儿也不冲人。
“哇!这茶里有梅花!”吕鉴峰正闭着眼享受,阮琅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好多朵呢!表哥你看!”
并不精致的青瓷茶盏里,沸过的水里静静开着几朵鲜亮的白梅,就像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一样,嫩黄色的花蕊经水一泡,显得更加新鲜了。
阮琅迫不及待地捧着茶盏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觉得破不过瘾,一仰脖“咕咚咕咚”几声就把整盏茶喝了个精光。
吕鉴峰无奈地笑笑,轻抿一口茶,梅花的香气立即萦绕唇齿之间。
吕鉴峰顿觉眼前一亮,茶水清爽而自然,这不是井水,也不是雨水。
“哇!”阮琅痛快地抹了抹嘴,随即看着茶盏里躺着的三朵瘪了的梅花,眉头一皱,“还是不过瘾啊。”吕鉴峰只觉手上一轻,连他的那一盏也被阮琅抢了去。
“哇!”阮琅一饮而尽,好像喝到了什么琼浆玉露,再次贪婪地咂了咂嘴。
“好喝吗?”吕鉴峰掏出一方雪白绣春兰的锦帕刚要摁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方方正正叠起来放了回去,另换了一条。
身后的小童元智眉毛一扬,这不是三年前四小姐……
“当然好喝了。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了。”看着茶盏里再次瘪了的几朵白梅花,阮琅欢快地答道。
“是吗?”吕鉴峰淡笑挑眉,“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阮琅抬起头来,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随即淡眉一皱,“不就是好喝咯?”
吕鉴峰轻笑,阮琅狼吞虎咽地,没有烫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还能尝出什么味道来?
虽只尝了一口,吕鉴峰仍然无法忽视自己唇齿间的清香。梅,雪,绿茶--这样的好茶就连广德茶楼也没有。
这样好的茶竟出自侍女之手,他忽然对自己这位即将要见面的表妹起了莫大的好奇。三年,究竟能让一个人成长多少?
“咦,姐姐这里什么味道这么香呢?”人未到,声先到,脸上恰到好处地堆着笑意,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泛着点点喜意,阮莹到了。
橙黄色对襟小袄,配上石榴红的绣花带流苏马面裙,再一双缀着铃铛的毛茸茸的狐皮短靴,小巧可爱--如果忽略那包成馒头一样的某爪的话。
阮莹原本微低着头,恰似抬头才发现吕鉴峰似的,眼里划过惊喜:“鉴峰表哥?萍姐姐昨儿个才回来,我想着过来看看姐姐这儿有什么可帮忙收拾的,可巧鉴峰表哥你怎么也在。鉴峰哥哥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的?”
三年前阮萍到寒蝉寺第二天,吕鉴峰便动身前往江南游学,至今三年才回。
眨巴着纯真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阮莹向吕鉴峰走去,她的脚步轻快得过分,甚至有些虚浮。眼里的欣喜是真的,惊讶是假的,激动是真的,关切是假的,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连阮莹自己都被骗过。
“五姐姐……”阮琅怯怯地唤了一声,缩回了椅子。吕鉴峰侧了侧头,阮琅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咦,七弟也在呀?”阮莹面上的笑意更浓了,随即伸手捏了捏阮琅的脸,“七弟总是这么可爱。”阮琅僵着后背,任由阮莹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瞪大了眼一眨都不敢眨。
“怕什么呀?”阮莹嘴上嗤笑,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悦,“姐姐又不会吃了你。”阮琅还是不说话,先前的活泼劲儿顿时就没有了。
吕鉴峰眉头轻皱,看向阮莹的眼神难免多了些审视。
阮莹讪讪地收回了手,尴尬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阮莹大概不会知道,她曾下令吃掉的一只狗,其实是阮琅一次外出时偷偷救回来的--从那以后,阮琅就对阮莹敬而远之了。
浅青色帘帐一掀,阮萍出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