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梅林往回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半夏捧着阮萍折下的梅花兴冲冲的,阮萍忽然在禅房前停了下来。
有人。
院子里落满了白雪,她与半夏二人的脚印早已被新落的白雪盖住,干干净净的。门关着,窗子却透出淡淡的烛光来。
半夏这才觉着不对劲,探头看了一眼,“咦”了一声道:“小姐,怎么屋里有人么?”
阮萍举步朝门口走去。从来不走正门,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了。只是前几日的教训还不够么,怎么又溜到她房里去了?
阮萍将将到门口,半夏尚未推门,房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正对门的桌面上燃着红烛,房门开时被寒风吹得一颤,险些灭了。
阮萍在寒蝉寺住着独立的小院子,除了这间小小的正房,两侧还空着两间小小的厢房--那本该是府里伺候阮萍的嬷嬷丫头们住的,可阮府除了半夏就压根儿没人跟来。
半夏伸着脖子探了探,却并不见半个人影。半夏狐疑地回头,阮萍正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第三串轻得几乎没有的脚印,若有所思。
第二日直等到傍晚,阮家才终于派了辆马车来接人。不到两个时辰,马车便进了城,鼎沸的人声顿时扑面而来。
“你们听说了吗?阮相家的四千金,就是三年前克死亲娘的那个,今儿个,从寒蝉寺里回来了。”
“什么?那个不孝女?她回来做什么?还嫌当年的事闹得不够大吗?”
“你们忘了?阮家二小姐的十五岁生辰要到啦,听说阮丞相打算给她办个及笄大礼,到时候连咱们惠妃娘娘都会到呐。”
“惠妃娘娘?就是每年都要办施粥大会的那个惠妃娘娘?可传闻阮家几位小姐与这四小姐都不和,这阮二小姐生辰,阮四小姐凑个什么热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惠妃娘娘进宫之前和阮家大夫人甄氏的关系,那是好得不得了的。可怜甄氏命苦,一双儿女儿子自小失踪,又被亲女克死,更兼甄氏满门遭屠,啧啧……不过既然惠妃娘娘要来,这阮四小姐自然是要接回来的……”
……
广德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名身着藏青色锦袍,摇着一把精致的象牙扇,勾着双迷人的桃花眼,静静地听茶楼里人的闲聊。
对面的男子玄衣缎袍,面若寒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玉绿扳指,皱眉似在思索。他身后立着一名红衣女子,额际坠一枚上等红玉。
藏青袍男子戏谑地看住玄衣男子,嘴角邪肆一勾:“你未婚妻马上就要及笄了,有何感想?”
玄衣男子没有发话,立在他身后的红衣女子却浑身一震,不满地看了藏青袍男子一眼。
藏青袍男子也不介意,当即偏了头朝街上看去。
广德茶楼处在桐安城的繁华街区,车水马龙,不过热闹二字。桃花眼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正要收回目光,忽然被一凝雪般的侧脸吸引。
“小姐,这桐安城还是这么热闹。”阮府的马车里,半夏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看,道。
“嗯。”阮萍朝帘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虽住在寒蝉寺,但这三年却跑遍了桐安的每个角落。这次回来于半夏是回府,于她却是换个地方落脚。
一道灼热的目光一闪而过,阮萍警惕地转向窗外,只看见一抹深沉的藏青色,马车便拐了弯。
阮萍皱眉,藏青色,曾经也有个人独独喜欢藏青色。他最好祈祷不要让她碰见,否则……
杏眸闪过一丝恨意,转瞬不见。
阮萍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倚水院是阮府偏院,由旧花园改造而来,是以沿路山石草木都在。最具特色的要数倚水院正屋廊前的一个寒池,一年到头都是寒的,可大冬天的,竟然不结冰。
院子里的雪埋得很深,并无清扫的痕迹。阮萍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去,院子里竟一个丫头小厮也无。不大一会儿,连搬抬行李的下人一并出去以后,偌大的院子就只剩阮萍二人了。
“小姐,你看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些东西就这么扔在门口。”半夏皱眉。行李虽不多,却被乱七八糟地堆着,可见那些人敷衍之能事。
“放着吧,会有人收拾的,”阮萍也不恼,没赏钱,自然没动力么,提起一个小包袱,兀自朝里屋去,“你忘了咱们还有个免费的苦力么?”
“免费的苦力?”半夏一时不明白阮萍的意思,但听说不用她动手,便也高兴起来,“在哪儿?小姐什么时候叫来的?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喏。”阮萍进了里屋,回身拿下巴怒了努外头,一个体格精干的汉子正自觉地扛着一个书箱往东书房去。
“哦,”半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离恨。他成天跟个木偶似的隐在房梁上,我倒忘了他了,亏小姐还记得。”
阮萍失笑:“那么个大活人你也能忘?当初不是你救的他么?”
“当初……”半夏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小姐您别胡说,当初明明就是小姐救的他,我只是……我可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阮萍凑近半夏微红的脸,贼笑道,“那你的脸这么红做什么?你小姐我只是负责把他扛回来,你可在他床边……”
“哎呀,小姐!”半夏赶紧大声止住了阮萍的话,偷偷往书房的方向瞄了一眼,见离恨正认真地码着书,这才放心了一小下,当即小声道,“小姐您别胡说了,他在呢。”
“他?”阮萍坏笑着,“哪个他呀?”
“哎呀小姐,我不和你说了。”半夏扔下包袱往外头跑去。再不跑,她家小姐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来呢。
看着半夏落荒而逃的背影,薄唇一勾,阮萍心里有了计较。
夜幕轻掩。
西郊城外破庙,蛛网密结,杂草丛生。一名青衣人掠风如疾电,直到一垛极茂盛的杂草堆前,单膝跪下抱拳禀道:
“主人,王妃已安全抵达相府。”
杂草堆动了动,半晌飞出一袋重物。青衣人伸手接了,颠了颠,咧嘴一笑随即恢复冷面,冲草堆一个抱拳揣着钱袋往来时路急速而回。
“哼……”草堆里响起一个冷笑,声音却暖。半晌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