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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附录(7)

一日,闲步到城南一个寺中,只见大殿中摆着几席酒,有人看守,不便随喜,便从廊下走入方丈中来。只见个白头老者坐在里面,边旁一个童子跟随。黄舆认做也是游玩之人,便与他拱拱手,也就坐下。那老者见黄舆也是个老人家,因问道:“兄贵处、高姓?”黄舆答道:“学生姓黄名舆,新安人。”那老人道:“既是徽州,兄知道许相公近日好么?”黄舆道:“许相公居乡大有品望,府县闲事一毫不管,终年杜年养高,近已七旬,步履不衰,时往来黄山白岳之间。”那老人道:“闻得贵处黄山,也要算一个名胜?”黄舆道:“黄山有天都、莲花、云门、剪刀三十六峰,又有前海、后海,温泉、汤泉之奇,虽不敢与五岳争衡,实可称东南一大观也。”那老者又问些闲事,见黄舆对答如流,因叫送过一杯茶来,又问道:“兄到此贵干?”黄舆初说些闲事,欣欣而谈。见问道自家身世,不觉感动于内,蹙了双眉道:“老先生,学生之苦,一言难尽。”那老者道:“有何苦衷?不妨见教。”黄舆满腔苦楚,正没处告诉,见老者问他,便将历年不贡,今幸贡了,乡场不中,吏部候考及动呈子之无用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如今盘缠用尽,候考又无日,归去又不能,进退两难,故终日在此东西流荡,明日尚不知死所,老先生,你道苦不苦?”那老者道:“一个贡生考选多大事儿,吏部便如此作难?深为可恶!兄不消着急,明日自有公道。”说不了,外面喝道声响,有甚官府来了。黄舆就与老者拱拱手,别了出来。刚走到廊下,那位官长已劈面冲来,衙役吆喝,黄舆没处躲避,只得侧身立在一旁。让他过去,问人方知是吏部尚书,心中想道:“早知是他,方才扯住了,将苦情哭诉一番,就得罪处死,也还做一个明目张胆之人,强如不瞅不睬,这等忧闷吃苦!”见天色将晚,只得回寓安歇。

次日清晨,因无事,睡尚未起,忽听得外面有人乱乱的寻黄舆相公,只得起身穿衣,那人已到房门外,说道:“老爷立请黄相公去考。”黄舆道:“你老爷是谁?”那人道:“是吏部文选司周老爷。”黄舆听了惊讶道:“前日动呈子那样苦求,只是不理,为何今日忽有此高情?”因说道:“只怕你们差了?不是我。”那人道:“现有牌位在此,怎得差?”因将牌递与黄舆看。黄舆接了一看,只见牌上写着:

仰役立唤徽州府祁门县准贡监生黄舆,即刻赴本司听考,毋误。

黄舆看见是真,满心欢喜道:“不知是甚缘故?”只得梳洗,穿了公服,取了笔、砚、卷子,跟了原差,竟到文选司私衙里来。传一声梆道:“黄贡生已唤到,就请入衙相见。”原来这文选司姓周名兼,是河南有名进士。一相见了,黄舆忙下礼庭前,周文选用手搀起道:“私衙相契,不必如此!”就叫看坐,黄舆再三不敢,周文选苦让,黄舆只得在旁坐下。周文选先开口说道:“本司因衙门事冗,竟不知黄兄到此,今早敝堂翁承贵相知王相公吩咐,方知黄兄候考已久。本司才力苦短,彼书吏蒙蔽,多有得罪!”黄舆听了,摸不着头路,只得含糊应道:“贡生循序候考,自是常规,今蒙老恩台破格收考,恩出望外,感激不尽!”就取出卷子、笔、砚来,打一恭道:“求老恩台命题!”周文选道:“黄兄既来到就是,也不消考了。明日与黄兄取入知县行头,以谢久羁之罪何如?”黄舆道:“蒙老恩台培植,固莫大之恩!但贡生愚鲁,示考以为考,于心有所不安。况朝廷明器,不敢滥叼,还望老恩台赐题,容贡生竭驽马之才,于篇章之末,求老恩台公阅,或堪百里,或堪佐二,悉听老恩台裁酌。如过蒙额外之施,倘小才大受,异日得罪民社,不独失贡生求荣之本念,未免伤老恩台鉴别之明矣!”周文选听了,肃然改容道:“原来黄兄君子人也,到是本司失敬了!”因叫衙役旁设一座,出题就是:“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二句。

黄舆领题就座,周文选即退入私衙。直待黄舆做完文字,方又出来。黄舆呈上卷子,周文选看了大惊道:“原来黄兄不独其人君子,其才亦君子也!”因取笔将卷子大批道:“字字阐发性道,言言理会圣贤,异日立朝,当步武朱、程,宜留为鹿鸣嘉宾,琼林上士,以辅佐天子,为圣世羽仪可也!若长才短驭,本司为失职矣!不准考选。”

黄舆初时看见许多好批头,甚是欢喜。及看到后面,见“不准考选”四字,便心下着忙,连连打恭道:“贡生许选,原系朝廷怜念老儒不能上进,特赐一命之荣,以崇好学,从无考而不选之例。贡生既已到部,又蒙赐考,惟恳老恩台开恩赐选,他非所望矣!”周文选道:“本司不是吝惜一知县,不与黄兄选去,因见黄兄高才,非贡途中人,故不忍轻掷耳!”黄舆道:“贡生蒙老恩台作养,岂不自知?但贡生今为老马,岂能复作千里之想?只求老恩台慨惜一枝为鹪鹩地,则衔恩不浅矣!”周文选道:“黄兄方才若是不考,竞选一官这到罢了,贤否本司可以无愧,既领佳章,明明美玉而作囗囗之用,则是本司无目,为朝廷失贤,呜呼可也?黄兄不要以从前失利而馁其气,文章一道本司颇颇自负,若是黄兄下科不联捷飞腾,则本司剜目以谢,再不敢论文矣!”黄舆道:“老恩台垂爱至此,真不啻天地父母!贡生虽驽骀,亦不敢负伯乐之顾!但有苦衷,不瞒老恩台说,贡生久客长安,资斧罄矣,衣食已不能充。若再候三年,将索我枯鱼肆矣,尚何飞腾发达之有?”周文选道:“本司既为朝廷爱才,自当为朝廷养士。黄兄廪给,本司自有设处,不必介意!”

黄舆见周文选好意勤勤劝勉,无法奈何,只得依允。周文选就叫留饭。饭罢,说道:“今日之考,实贵相知与敝堂翁见教,然考过这番劝勉,却是本司与黄兄文字相知,莫要也认作王相公之力。”黄舆又打一恭道:“文字相知,古今快事,贡生虽非其人,而蒙老恩师知遇,真所谓有一知己死不恨矣!至于夤缘关说,非但力不能为,即力能为之,而姜桂之性于进身之阶,亦不愿为也!老恩台所论王相公,非亲非旧,实与贡生无识,决不敢因一时之误传,而假冒以为荣!”周文选惊讶道:“这又奇了,今早敝堂翁明明对本司说:‘昨日在郊外送行,会着王相公亲口讲的。’若黄兄不相知,他如何得知,又如何肯讲?”黄舆方惊惊喜喜道:“原来他就是王相公!”周文选道:“黄兄想起来了么?”黄舆道:“门生昨日无聊,城南闲步,偶入寺中,见方丈中一白须老者闲坐,门生以为游赏之人,偶尔接谈。问及门生行藏,门生因胸中气苦,不觉将情实告,实不知他是当朝元老,且暗为提挈也!”周文选道:“原来如此!今日若不讲明,本司只认做情面,不但失此老一段高义,并不知黄兄贫而有守。”黄舆再三致谢辞出。正是:

夤缘无路莫言痴,君子常逢君子知。

漫道人生都是幻,老天作事每多奇。

黄舆回到寓所,心下暗想道:“谁知无意中遇了这个大相知,暗里吹嘘,可谓一时侥幸。今日赴考,无心中又遇了这个大相知,文字相知,又可谓万分遭际,一个贡生前程,得这两个相知,自然登时选去,谁想空欢喜了这半日,回来依旧还是一个穷贡生,守候下年科举。与不遇知己何异?岂不可笑!总是命中无这一顶纱帽之分,故颠颠倒倒如此耳!只得安命罢了。”过了数日,终亏周文选之力,将他选了个大兴县一个儒学训导,衙门冷淡,俸禄虽薄,足供衣食之费,得以安心读书,守候下科。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皓首老儿否极而泰,

黑心小子撺转面皮。

第二回

小器子妄希荣既得复失

大度人不记仇善始全终

词曰:

莫妄想尊荣,德大功名方大。试看功名之际,全不开骄诈。老天到底不欺人,为善朱衣挂。报应从来不爽,劝君家休讶。

却说汪费在家,倚着举人身势,无所不为。守到下科,带几个家人,坐一乘骡轿,依旧兴勃勃的进京会试。一路用强使势,呼么喝六,只燥自家脾胃,不管他人死活。歇家饭店、并行路的客人无不受他的臭气。一日行到山东地方,忽然黄河水涨,将大路淹了,只得寻小路转去。小路远,一时转不到,天晚了,没有宿店,大家着忙,忽树林里闪出一所庄院,甚是幽野。只见:乱石叠墙,疏离成院。一带溪流斜跨小桥,数株乔木高侵云汉。心远地偏,望去青山如画;林深路僻,行来白石生苔。车马不闻,古木寒鸦村路静;牛羊时下,夕阳闾巷晚烟多。只认做郭村农舍,谁知是田井读人家?众人望见有人家,便道:“有处借宿了。”也不问是甚么人家,便一齐拥到庄前,两三个家人跳下牲口,竟乒乒乓乓乱敲。里面庄客听见,慌忙来问道:“甚么人这时节打门?”家人答道:“我们是上京会试的春元相公,因大路上水淹了,转路来,赶不到宿店,要借你们这里住一夜,明早就行。”庄客道:“既是借宿的,等我禀过主人,来接你们进去。”庄客才转身进去,汪费早已出了骡轿,两个家人跟定,拥入草堂中来了。只见一个人,年纪只有四旬以外,头戴一顶栗色毡帽,身穿一领白布直裰,手中拿了一本书,坐在堂中闲看。庄客正在那里报事,汪费已到面前,那人忙放下书,立起身,要与汪费施礼,汪费将手一举道:“主人家,请了!”就一屁股坐在上面。那主人也只得在旁边坐下道:“老先生想是转路辛苦了?”汪费道:“正是,小路崎岖,甚是劳顿,只得要借此草榻了!”那主人道:“下榻不妨,只是村野人家,亵尊不便!”汪费道:“出路的人,比不得在家,只得将就些罢了。”那主人道:“转路来,想是还未曾夜饭?”家人在旁应道:“正是,主人家可收拾些酒饭请相公,牲口也要些草料,明日一并相谢,不难为你们。”主人听了,就吩咐庄客去打点。此时草堂上已点了灯,汪费就将那一本书拿起来,一看是一本朝报,因笑说道:“乡里人家看朝报,大奇,大奇!”因问道:“是哪里来的?”主人道:“偶然一个京中朋友过此遗下的。”汪费展开一看,只见:

吏部一本:举荐人才之事。户科给事中赵崇礼服满,宜以原官用。

典奇一本:会试宜严考德行,以取真才事。

吏部一本:选官事。准贡监生黄舆,选大兴县儒学训导。

俱批该部知道。

汪费看了大笑,对众人说道:“黄老儿原来只选得一个教官,我当初原叫他莫要来,一个老贡生多大前程,也要来挣命?若选了二三衙,还有些银钱摸,今选了这个冷教官,有甚想头?只怕还要穷死在京师哩!”主人问道:“这黄舆还是令亲,还是贵友?”汪费道:“说起来,他还要算我名色先生哩!”主人道:“既是这等,老先生高发了,扶持他一扶持就是了。”

汪费道:“他是一个不通事务的老儒,也扶持他不起的。”主人问道:“老先生高姓?”汪费道:“姓汪。”主人道:“尊讳?”汪费道:“你问他怎么?”主人答道:“明日春闱,会榜、殿榜看见了,也好来贺喜。”汪费笑道:“这也说得是!我叫做汪费,徽州祁门县人,你可留心!”主人道:“这个自然。”

须臾酒饭至,汪费坐在上面,竟自大啖。主人看见,便不来陪。等他吃完了,也不邀他入内,就在草堂上打一铺,请他睡了。家人、牲口,都在庄门旁小房歇宿。次早起来梳洗,主人便不出来,只有庄客送出酒饭,主仆饱食一顿,也不请主人谢别。家人收拾停当,只拿出三钱银子,递与庄客说道:“这是相公赏你们的!”汪费竟大模大样上骡轿去了。正是:

小器从来易满盈,眼中无目只横行。

谁知夸尽闲中口,失却春闱榜上名。

汪费骡轿才出村口,只听得当、当、当铺兵锣远远敲将来。汪费问道:“这荒村僻野有甚官府来往?”说不了,执事摆来,却是滕县知县。那边也知这边是会试举人,彼此检阔路上相让过去。汪费因此叫家人问旁边看的人:“知县下乡何事?”看的人说道:“我这里户科赵老爷服满起官,前日命下,今日太爷来,想是请他进京做官了。”家人又问道:“赵老爷在那里住?”看的人说道:“树林里那所庄院就是他家。”家人与汪费说了,汪费大惊道:“昨日那主人,原来就是赵崇礼!我只认做一个乡老儿,未免言语间得罪于他,为之奈何?”就要回去请罪,又恐转惹他笑,又想道:“不知者不作罪,我只做不知罢了。我若中了进士,便怪我也不怕他。”遂一径进京,寻了寓所。明知黄舆下处,拜也不去一拜,到是黄舆知他到京,先来拜他,就下帖相请,汪费还装模作样,不肯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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