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徐莲叹了口气，看着陈玉涵走后，她心里又隐隐有些后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稍加培养一番，真的有可能大红大紫。真是可惜了。
琳达看出了她的不舍，语气酸酸地劝道：“徐妈妈，她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野丫头嘛，有什么好叹气的，这种人大街上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那个骚狐狸精还四处惹麻烦，有她在呀，我们就别想好好做生意。”
“唉”徐莲又是一叹，心下安慰自己琳达说得对，那个小囡性子太倔，又不太懂规矩，没准会惹出更大的麻烦，走了也许是好事。
这时却听琳达失声喊道：“咦，那个骚狐狸精怎么又回来了？”
徐莲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陈玉涵面带笑容，双手抱腹，踩着白色小高跟鞋，走着洋人的一字步，款款走向舞厅中央。
舞厅里的宾客们本以为这个中国舞女已经羞于见人，灰溜溜地逃了，却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她回来干什么？大家在心里好奇地问着。一些无聊之极的公子哥也不在打瞌睡了，顿时打起精神，看看这个舞女又要闹出什么笑话。
大家都屏气凝神，静待好戏。只见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越过舞场中央，走向那支西洋乐队。正在机械性演奏的洋人乐手们纷纷停止动作，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却又见她拐了个弯，在左侧的一架钢琴旁坐下。
由于今天演奏的是交响乐，所以这架钢琴一直放在这里没人用。大家更好奇了，难道她想弹钢琴，开玩笑，中国人不都是只会二胡、琵琶那些东西嘛，也能玩钢琴这种高级乐器？
陈玉涵坐下后，不再管别人的目光，双手抚摸着黑白键盘，捉紧时间找找手感。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在生存的压力面前，她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什么杂念了。
准备好后，她却发现话筒离得太远了，便向路过的一个侍应生招手，想让他帮忙。而那个侍应生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根本不予理会。
陈玉涵一阵失落，连一个侍应生都看不起自己，刚鼓起的一些勇气，顿时消退不少。还好附近另外一个侍应生走了过来，低声询问道：“小姐，有什么需要？”
陈玉涵把事情一说，他就立马放下手中的酒水托盘，把话筒长杆移到了钢琴旁边，临走还不忘说一句：“我叫周祥生，大家都叫我阿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陈玉涵微笑着点头，似乎被这句话给鼓励了。她默默打好腹稿，脸上现出最灿烂的笑容，挺起胸膛，抬头看着舞厅内的众人。
坐在下面的英国领事脸色铁青着，显然他已经极为愤怒了，只是在强忍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低素质的中国舞女怎么又进来了？她究竟想做什么，想把我的舞会彻底搞砸吗？那个该死的莫顿他在哪里，他娘的死哪去了？
由于钢琴所在的位置灯光非常好，观众这个时候才第一次看清陈玉涵的正面，这一看才发现，这个舞女和其他的舞女还真不一样。没有大波浪卷的头发，没有猩红娇艳的嘴唇，没有闪闪发亮的名贵首饰，没有性感诱人的半裸酥胸，甚至没有半点风尘气。
只有那不含脂粉的干净脸蛋，明眸皓齿，清新素雅，一缕黑发自然披肩，偶尔随着身体的动作而飘动。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却也不显单调，配上那条浅蓝色的齐膝裙，就像个娇憨的邻家妹子，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保护欲。
下面的公子哥们还在发痴，只听陈玉涵对着话筒说道：“Ladies_and_gentlemen,Good_new_year_to_you_all.”
很多不懂英语的公子哥们一脸茫然，而洋人们则是一阵大哗，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个中国舞女居然会说英语，还不是上海滩的那种洋泾浜英语，而是纯正的牛津腔。
要知道，牛津腔只有少数的英国贵族才会说，就连他们这些尊贵的洋人也没几个会的，何况是一个中国的舞女。这太让人吃惊了。
洋人们立即对陈玉涵有了一个好印象——至少她不是一个普通的舞女，她也许也是一个落难的贵族。
角落里的徐莲和琳达也半张着嘴巴，尤其是琳达，她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个乡下野丫头竟然会说洋话。
陈玉涵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继续用英语说道：“首先，我……非常的抱歉。就在刚才，我的一位朋友，他的母亲刚刚去世了，他非常的悲痛。所以，呃……他才会失态，说出了一些非常不雅的话。在这里，我代替他，向大家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哦……”大部分洋人都发出惋惜声，这些人听不懂中国话，不知道刚才吴老板都说了什么，也就相信了陈玉涵的解释。
而小部分能听懂中国话的洋人和华人虽然知道陈玉涵在鬼扯，但出于礼貌性的同情，也是出于对陈玉涵智慧的欣赏，也就没有说破，附和着发出惋惜声。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也为了祝愿大家新年愉快，我将献上一首爵士风格的歌曲，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也希望大家不要辜负领事先生的盛情邀请，能够玩的愉快。”
流音音乐的鼻祖——爵士乐现在还窝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还没有能够走向世界。就是这些洋人也大多只听过这个名字，没有听过这种音乐。而这个中国舞女居然会爵士乐，一下子就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叮……咚……咚……叮，陈玉涵青葱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富有节奏感的钢琴曲调立即飞入人们的耳膜。大家立即精神一震，对这些被交响曲折磨了几个小时的人来说，清脆的钢琴音无异于天籁。
这时，甜而不腻，温润轻柔的歌声响起：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歌曲明快而轻松，对于听惯了戏曲的华人来说，这种简单的旋律，通俗的唱法让人耳目一新，朗朗上口，不自觉得就想跟着哼两声。特别是陈玉涵那甜美的嗓音，让那些公子哥听得身子都酥了半边，沉醉不已。
而被宫廷高雅音乐洗脑的洋人们听到这种小清新曲调，瞬间感到头脑舒畅。比较开放的洋人们还会随着音乐的节奏抖动着身体，摇头晃脑。
很快，有一位男士不满足于在椅子上抖了，便向身边的一位女士发出邀请，去舞场中抖个尽兴。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很快，一对对男女络绎不绝地进入舞场。
陈玉涵唱到中段停歇的时候，还不忘充当一次DJ，用中英两种语言向大家煽动着：“尊敬的先生们，不要让身边美丽的女士枯坐在椅子上，展现你们绅士风度的时候到了。”
于是，为了不让女士们认为自己没有绅士风度，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舞场。只可惜，由于男多女少的关系，大部分的公子哥只能坐在椅子上当起观众。
直到这个时候，目瞪口呆的西洋乐师们才想起了自己的本职，追着钢琴的旋律进行伴奏。
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
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当莫顿经理进入舞厅的时候，歌曲在“如梦初醒”的旋律当中结束了。他刚才听说领事先生很愤怒，因为那个中国舞女又回来了。
莫顿经理头都大了，他不敢进去面对领事先生的怒火，在外面徘徊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进来。却发现里面完全变了样。一对对的男女把舞场中央都占满了，而没有舞伴的公子哥们则当起了粉丝，使劲在鼓掌。更令人惊奇的是，领事先生竟然……也在鼓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走错了？
一曲歌罢，陈玉涵款款起身，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向侍应生要了一杯酒，用她那甜美轻柔的嗓音说道：“非常感谢大家。特别要感谢英国领事先生，是他举办了这次舞会。我提议，手中握着酒杯的先生们，请敬领事先生一杯，以表达我们的谢意。”
能来到这里的，都以绅士自居，作为客人感谢主人当然是应该的。众人纷纷举杯，伸向英国领事的方向。英国领事哈哈笑着，连说着感谢的话，感觉倍有面子。
“另外，还要感谢饭店经理莫顿先生和我的老板徐莲女士。是她们给了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够在这里为大家演唱一曲。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如果大家以后还能记得我，记得我的名字——Marry_Chen,那将是我最荣幸的事。再见，我的朋友。”
陈玉涵的声音略感悲凉，饱含了离别的悲伤。让大家都忍不住产生恻隐之心。大家没想到这个给大家带来快乐的美丽小姐这么快就要离开了，那以后到哪里去听爵士乐。
一时间，众人发出一片嘘声。有一个外国先生当即成为陈玉涵的粉丝，激愤地大声问道：“It_is_why？”
当已经弄清楚情况的莫顿经理走到舞场中央的时候，大家终于找到了声讨的对象，一个劲地向他追问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小姐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就连一直自持身份的英国领事也站出来质问道：“莫顿经理，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还不是因为你？莫顿肚子里腹诽着，面上却只能点头哈腰，承受众人的声讨。直到他表示一定尽全力留下陈曼丽小姐，才逃出了大家的包围。
等他再去寻找陈玉涵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了话筒和钢琴，人已经不在了。
只有一直站在门口抽烟的林天华看见了陈玉涵离去的身影，那个身影没有了刚才舞厅中的活泼和烂漫，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