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涵对于马应彪的邀请当然是非常心动的,可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她又迟疑地说道:“马先生,我的身份……不会影响到贵公司的声誉吧。”
毕竟这个时代还是相对保守的,用一个舞女来拍广告,来代表公司的形象,似乎会引起社会上的非议,不利于公司的发展。
可马应彪偏偏就不怕这个,自从开办先施公司以来,他受到的非议还少吗?恰恰相反,他还巴不得大家来非议呢,非议的人越多,关注的人才会越多,这样才能更好地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嘛。
所以,马应彪按照洋人的习惯,耸了耸肩道:“那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有人因此而非议我们先施公司,那鄙人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那我会慎重考虑的。”陈玉涵的心理偷偷松了口气,但还是矜持地保留余地。
“那鄙人就等陈小姐的好消息了。”马应彪笑眯眯地说道,笑得像只老狐狸。
谈完了正事,陈玉涵这才发现客人还站着,忙给马应彪让座,又请房东王太太帮着泡了一壶茶来。马应彪也想多了解了解对方,以便更好地拿捏住对方。便也让随行的伙计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小坐。
两人聊天喝茶,马应彪旁敲侧击,不露声色地就套出了不少话。当他得知陈玉涵历经磨难最终被迫沦为舞女后,也不禁大为动容。当然,他这种年纪的人经历得多了,也不会为这种小事儿感怀。
他从陈玉涵的语气中,分析出陈玉涵对舞女这个行业深深的厌恶后,他就知道自己的邀请十拿九稳了。
谈着谈着,他又惊奇地发现,无论他谈论什么话题,这位陈小姐总能接上话,还能说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给他的感觉,这位陈小姐可不像个乡下人,而更像是一个大学生。即使是当下的大学生,恐怕谈吐举止也远远不及她。
马应彪还以为她这些才能都是短时间突击学会的,当下对她的聪慧也是佩服不已,忍不住赞道:“像陈小姐一样美貌的有之,像陈小姐一样聪慧的也有之,但像陈小姐这样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却是世所罕见。真是相见恨晚,没有把陈小姐这样的人才招到先施公司来。”
虽然知道人家是客气话,但陈玉涵听到这位商界前辈的称赞,心里还是很受用,连声谦虚道:“马先生过奖了。贵公司人才济济,比如那位林天华襄理就才华横溢,我去先施公司,恐怕连个女售货员都做不了。”
马应彪奇道:“陈小姐还认识林襄理?哦,对了,前段时间报纸上还有你两的绯闻呢。林襄理确实很有才华,只是我们这里庙小,留不下他呀。”
“马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玉涵一听他话中的意思有古怪,似乎林天华嫌先施百货规模小,跳槽了。可是,自己怎么没听说呀。
马应彪解释道:“既然陈小姐和林襄理是朋友,告诉你也无妨。是他父亲让我解雇他的,说是要让他回去继承家业。可我听朋友说,是他们父子两生了嫌隙。唉,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林家在上海商界很有分量,我也不能驳了林先生的面子……”
后面的话,陈玉涵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知道林天华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所以这个时候让他回去继承家业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是,林天华拒绝了同陈家的联姻,林父恼羞成怒,向先施公司施压,让马应彪解雇林天华,断绝他的经济来源。
难怪自己感觉他的经济状况出问题了,原来这一切竟是真的。难怪他放着家里那么大的房子不住,跑出来租房住,也许那个时候他就被解雇了。那他每天早出晚归做什么去了呢?难道又找了一份工作?
陈玉涵心烦意乱,也就没有了和马应彪聊天的兴致了。又闲谈了几句,就把马应彪送出了门。
之后,陈玉涵便魂不守舍,想等林天华回来向他问清楚。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好像跟他还没亲密到那一步,自己凭什么身份质问他呢。
这么一问自己,陈玉涵立刻红霞上脸,赶紧找点事做,把这个杂念压下去。她先是找到王太太,声明自己要换家具。王太太和她混熟了,倒也好说话,吃过午饭就找来几个苦力,把陈玉涵房间里的旧家具搬到另一间空房间去,又帮着把新家具布置了一番。
陈玉涵少不得拿出钞票分给那些苦力,又拿出一块绸缎送给王太太。这绸缎可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王太太虽然家里薄有积蓄,也是舍不得买的。这下得了大实惠,王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说了一大堆感谢话才走。
一下午的时间,陈玉涵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把各种现代化的摆设布置妥当,这才满意地停手。
晚上,吃过晚饭,又枯坐了很久之后,陈玉涵终于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伸出手腕,看看上面的腕表,已经十点了。
又是这么晚回来,他究竟在做什么?陈玉涵不等敲门声,连忙跑去开门,不满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话出口之后,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问题,像是一个妻子责怪晚归的丈夫一样,顿时又微微红了脸。
还好林天华没有注意到。林天华本以为她早已睡了,看见门从里面打开,顿时吃了一惊,连嘴上的烟都掉地上了。
陈玉涵见他发愣的样子,觉得好笑,可还没笑出来,就见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看到她,慌张地低下头,又把头上的帽沿往下拉了拉。
这人是谁呀,陈玉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天华。
林天华则慌忙捡起烟,快步走进屋子,双手压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回自己卧室,嘴上说道:“我和朋友有点事,你先回去睡觉吧。”
陈玉涵被他推回房间,脑子里却狐疑道:这是什么朋友啊?神神秘秘的,而且还很没有礼貌,见了人连招呼都不打。
出于好奇心,陈玉涵在房间里呆了半分钟,听见外面没有了动静,便悄悄地打开房门,走到林天华的卧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
里面一阵静默,不知道他们两在房间里干什么。正当陈玉涵失去耐性,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天华,这件事情很重要,这一切都是为了组织,为了国家,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
这个声音显然不是陈天华的,明显属于那个“人影”,而且陈玉涵还感觉到这个声音很有感染力,让人听得有一股慷慨刚烈之气。
接着,又听林天华的声音说道:“王兄,这不是组织上的命令。我认为我们应该先请示组织,而不是贸然动手,破坏大局。”
那个沙哑的声音激动地说道:“组织上一定不会同意的。那帮伪君子做什么事都犹豫不决,畏首畏尾。这样下去还谈什么革命,用嘴皮子革命吗!”
革命?陈玉涵听到这个词,心脏立即狂跳不止。没想到他们居然……居然是革命党。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袁世凯时期大肆捕杀革命党的时代了,可这两个字依然代表了危险和死亡,让人闻之而色变。
陈玉涵心里满满的担心,不知道林天华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静静地听下去。
里面又沉默了很久,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听林天华断然说道:“好吧。这件事由我去做。要是组织上追究下来,由我一个人负责。”
沙哑的声音笑道:“你还有一大家子人,我哪能让你去冒险。反正我一个人无亲无故的,所以我去最合适,就算死了也能无牵无挂。不过,你林大公子需要再给我筹措点经费,我需要一把好枪。”
林天华也没有再争,屋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翻开什么包裹。然后听林天华说道:“这些你先拿去,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陈玉涵伏在门上,心里终于知道林天华为什么经济紧张了,原来都贡献给组织了。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自己出人出命,还要出钱,这都图什么呀!
屋里的两人又谈了两句,便结束了话题。陈玉涵知道他们要出来了,赶紧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又轻手轻脚地压开一条细细的门缝,偷偷地看着外面。
对面卧室的门被打开,林天华先走出来,对着陈玉涵的卧室看了看,见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一招手,那个人影也走了出来,也不开灯,就在夜色里摸索着出了门。
陈玉涵的视力还不错,隐约看见那个人影身材中等,但走路的步态却很利索,行止之间刚劲有力,下楼的时候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人影离开后,林天华也回了房间,夜深人静。
陈玉涵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担心林天华。听说他们还要买枪,很显然是要去杀谁的。前世看电视里那些黑帮枪战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她的心却像被吊起来一样,总是放不下来。有心去劝说林天华不要做,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况且,如果他知道自己撞破了他们的机密,会不会杀人灭口啊?电视里面可都是这么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