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澄清发布会”之后，陈玉涵的形象总算是基本挽回了。周祥生又及时地赶来，帮助莫顿把客人们安排进临时的舞厅，陈玉涵又要跑遍每一个舞场，向大家表示感谢，并演唱几首流行歌曲，尽量表现出自己端庄淑女的一面。
这些客人大多是没来过舞厅的，初到这种高端洋气的场所，还真有些不太适应，跳舞的人寥寥无几。于是，这些舞会大多又变成了陈玉涵的专场歌友会。
陈玉涵马不停蹄地忙到大半夜，总算是把这些客人都送走了，这才坐上林天华的专车，准备回家。
林天华刚发动车子的时候，陈玉涵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透过迷蒙的夜色，看见有个人对着汽车招了一下手。那个人影看起来有点像刚才的那位李公子。
正疑惑之时，陈天华对她说道：“你先等一下”，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林天华走到礼查饭店侧门的一个角落里，那位李公子就一下从夜色里跳出来，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嬉笑道：“行啊，小子。女朋友长得不赖呀，比我身边那几个漂亮多了，难怪你为了她连陈家大小姐都不要。”
林天华也难得地露出笑容，说道：“她不是我女朋友，不要乱说，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我不愿娶陈家大小姐，只是不想做我大哥的替身。”
李公子拿出烟来递给他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假装生气道：“死鸭子嘴硬。好吧，既然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我可要收费咯。我这次为了配合你演戏，可是豁出了天大的面子，把我的朋友，朋友的亲戚，亲戚的朋友都请了来，还花钱雇了不少瘪三，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出的，加起来有四五千块。你什么时候结账？”
林天华一囧，说道：“我这段时间手头有些紧，过段时间再给你。”
李公子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搂紧了他的肩膀，叹道：“唉，就知道你会这样，玩笑都开不起。咱们兄弟谁跟谁。好了，不耽误你和女朋友的良辰美景了，我走了。”
李公子很快走出黑暗的角落，回到马路上，和几个朋友招呼一声，上了车，又不知道到哪玩去了。林天华摇头一笑，也回到自己的车里，载着陈玉涵回家。
由于实在是太晚了，两人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陈玉涵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到林天华房间看看，他已经不在了，估计是上班去了。
陈玉涵匆匆洗漱了一番，从橱柜里拿出几块土司将就吃了，又到门口拿来两份报纸。自从上次舆论风波爆发后，她就开始订报纸了，而且还就订了《申报》和《时事新报》这两份，每天早上报童把报纸送到后，王太太就是帮着把报纸放在她门口。
今天，《时事新报》倒没有刊登自己的新闻，而是报导了最近在上海举行的南北和会。南方的广州政府和北方的北洋政府正在上海进行谈判，商讨和平建国事宜，只是双方都没有什么诚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进展。
《申报》的头版也是报导了这个内容，不痛不痒地点评了一番。却在角落的小版块中报导了昨晚的事。文章先是对昨晚礼查饭店的盛况进行了一番描述，说这是国人摆脱旧社会的束缚，走向新生活的标志。
然后又对上次报导的不实内容进行澄清。据查，陈曼丽小姐抢未婚夫一事纯属误会，在此向陈曼丽小姐致以歉意。同时还呼吁民众理性对待舞厅、舞女这类新鲜事物，不要被某些“妖魔化”的报导所误导。
陈玉涵合上报纸，心里对《申报》的文章很满意，看来舆论正在渐渐被扭转过来，自己的日子总算可以好过几天了。
昨晚舞会结束后，她还在与莫顿的谈判中大有斩获，获得了一份条件丰厚的保障性合同。只要这份合同在手，以后就再也不用看莫顿的脸色了。
而且，这份合同还是将徐莲排除在外的双方合同。也就是说，徐莲这个舞女的大班再也不能从陈玉涵的薪水中抽成了。
徐莲这种大班就是舞女与舞场的一个中间人，就是靠从舞女身上抽成而生存的。陈玉涵这样做，等于已经是把她一脚踢掉了。至于她会有什么反应，陈玉涵也不愿去想了，到时候再说罢。
正想着心事，楼下传来王太太的喊声：“陈小姐，有人找。”
陈玉涵忙起身打开门，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拄着文明棍，慢慢地走上楼梯。后面还跟了一群穿着打扮像是伙计的年轻人，手里不知搬着什么东西。
那中年男人走到门口，便用一口广东口音轻声问道：“请问你是陈曼丽小姐吗？”
陈玉涵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五十来岁，长得很憨厚，如果脱掉西装，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没准会被认为是个乡下老农。
原本还以为他是自己以前遇到过的客人，可把大脑翻了个遍，实在是没有这个人。陈玉涵便疑惑地问道：“这位先生是……”
中年男人立刻递过一张烫金名片，说道：“鄙人广东香山马应彪。”
广东香山人？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陈玉涵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先施公司总监督马应彪。
陈玉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是先施公司的老板。总监督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监事会长的意思吧。
拜这个时代自由发达的媒体所赐，陈玉涵曾在报纸上见过这个人的事迹。这个马应彪早年家贫，便远赴重洋去澳洲打工，后来还加入澳大利亚国籍，算是个澳籍华人。
他在澳洲发掘了第一桶金以后，便回国在香港开了先施百货公司，后来又在广州和上海开设新店，开创了中国现代零售业的先河。
不仅如此，先施百货还大胆革新经营手法，招聘女售货员，还首创了“不二价”的先例，买卖钱货两讫之后还给发票。
这些种种在后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是离经叛道，遭受社会巨大的质疑，但马应彪却顶着压力做了下来，并取得了成功。
面对这个前辈，陈玉涵肃然起敬，伸手做了个请，说道：“原来是马先生，快请屋里坐。”
马应彪也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大步走进屋里，后面的那些伙计也抬着大件小件进了屋。
“马先生，这是做什么？”陈玉涵指着那些伙计，不解地问道。
马应彪先是绕着客厅看了一圈，然后感叹道：“想不到陈小姐的居所如此简陋？”
接着，他又拿出一张清单，递给给陈玉涵道：“这是客人在我们先施百货买下的货物，留下的送货地址就是陈小姐这里。”
陈玉涵接过清单一看，大到台灯、留声机、电风扇，小到钢笔、手表、石英钟，东西还真不少，下面的客人署名是徐莲。
看来这是徐莲变着法地向自己赔罪了，这时，伙计们已经把包装都拆开了，陈玉涵大致看了一下，西门子的留声机，派克的钢笔，亚米茄的手表，都是高端的进口货，看得出来，徐莲还真是下了血本了。其实她这个大班平时也赚不了多少钱的。
陈玉涵正准备签收，可眼睛却瞄见又有伙计把东西搬进来，那东西竟然是沙发，还没完，沙发后面还有西式的床架，这么大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搬进来的。
陈玉涵又检查了一下屋里的东西，发现还有窗帘、被褥、化妆品、皮裘以及好几匹上好的绸缎。这些都是清单上没有的啊。
没等她发出疑问，马应彪就笑呵呵地解释道：“陈小姐，除了清单上的物品，剩下的都是鄙公司送给陈小姐的，就当是见面礼了。”
难怪他一个老板竟然亲自来送货，果然是另有目的。陈玉涵注意到他自从进了屋以后，眼神就一直跟着自己，莫非……
想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不存在的，陈玉涵断然拒绝道：“马先生，我们又不认识，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是无论如何不敢收的。”
马应彪在江湖上跌打爬滚这么多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笑道：“陈小姐不必多心。鄙公司之所以施以馈赠，只是想结识陈小姐。当然，也有一件生意上的事想要麻烦陈小姐。”
原来是有所求，陈玉涵这才释然，可随机又茫然道：“生意上的事，我能帮什么忙？马先生难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吗？”
马应彪却不在意地说道：“陈小姐当然可以帮忙。鄙公司想要拍一组广告，正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鄙人昨夜在礼查饭店与友人聚餐，正好有幸得见陈小姐一面，觉得陈小姐的形象气质非常符合鄙公司的要求，故而才冒昧登门拜访，些许不值钱的礼物，聊表寸心。”
这个时候的广告业可不像后世那么发达，有各种各样专门的广告公司。后世要找广告模特只需知会一声经济公司，就有各式各样的演员上门自荐。还有无数的电影学院、戏剧学院源源不断地培养人才。
在这个时代，妇女还不能抛头露面，就连唱戏的都是男扮女装，就好像那个著名的“梅兰芳”就专门扮演女角。电影业也还没发展起来，连职业演员都找不到。
所以，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女模特何其难也。当然，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少公司会去打广告，就算打了广告，最多也就是一句台词，再加上一张产品的图片。
像先施公司这样找真人拍广告的，也算又一次开了时代之先河。这个创意是马应彪昨晚灵光一现想到的，他也是看了昨夜礼查饭店那疯狂的一幕，才发现原来一个舞女也能有这样大的号召力。
陈玉涵的心理此时已经翻江倒海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另一条出路。这是一个契机，走上模特道路的契机。只要这个广告拍的好，打出了名气，也许就能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以后就不用再做舞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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