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腊梨愈觉不乐,心中骂道:“恶淫妇,如今权柄还在我手,用得我着的时节,还如此待我,再若成就了他,把我越不值钱了。明日再骗他两把银子用用,只说与他了。”次日巧姐将首饰持与腊梨煎销,叫他即刻如法。腊梨将去煎得两数银子,出门幌一幌,来对妇人道:“心照!心照!”妇人等到午后,不见马九来请,酒鬼出门寻酒去了。却说这妇人,在店中眼儿望穿,不见冤家来到。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说不出这许多苦楚。正是:挨一刻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
又对腊梨道:“你如何对他说的?”腊梨道:“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叫他早来,莫使师父娘老等。他初然说:‘我今朝没功夫。’只见一个妇人,有十八九岁,生得如花似玉,叫他进去,布了耳朵说了一歇。出来对我道:‘这银子收下,得空就来,你且去着。’我一道这军令一去,他自然就来,谁知又为别人勾住了。”妇人不听便罢,听了这话,由不得泪珠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腊梨道:“师父娘,你何苦如此?他既忘怀你的恩情,你恋他只甚?”妇人叹口气道:“咳,腊梨,这是瞒不得你的。我与他从前已往,那样恩情,我为他耽惊受怕,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他一旦有了别人,就抛的我了。”等至天晚,不见小戈的影来,只见酒鬼回来,关门上楼睡了。一夜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有一个词儿道:诗曰: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得奴如醉如呆。斜倚定床儿手托腮,不明白怎便丢开。传消寄息,不见影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他便纵好似奴家也是歹。
妇人一夜不睡,左思右想,疑疑惑惑的不信道:“他与我何等恩情,怎去得几日,就如此丢我?这还是腊梨奸计,也未可知。”次日仍旧在外做衣服,巧姐捉空向腊梨道:“我昨夜想了一夜,你何曾去见他?连另有一个情人,也是你来哄我!”腊梨带笑道:“千真万真的,如何倒是我来哄你?”巧姐道:“我不信,你罚个咒看!”腊梨道:“我若说谎,生房子大的疔疮!”巧姐笑道:“贼腊梨,房子大的疔疮,你可不走了出来!”于是都笑将起来。巧姐对腊梨道:“你如何做这短命事?你若用了几钱,我再添上几钱,你今朝千万要去做这件事。我定然不忘你的。”腊梨道:“我今朝随你怎么,死活要捉不他来。只是你不可忘我!”妇人添上几钱,再三叮嘱腊梨。腊梨只得称了五钱银子,去寻小戈,与他递了关节。那小戈千欢万喜,忙忙买了些下酒之物,央马九老来覆席。那酒鬼遂与马九出门。小戈就是硫黄发,点着就来。巧姐见小戈进门,犹如和了珍宝一般,连忙接他进门。巧姐便骂道:“小短命,你把脸过来,与我打几个耳光子着!为甚我设处得些银子,央腊梨来叫你,做这一个计较,你反千推万阻,你又相交了一个十八九岁妇人?你从直供招,免受刑罚!”小戈道:“这是那里说起?妇人在那里?我是前日受了这一场惊恐出门去,正愁你不知怎的。都是我害你,枕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竟无个信儿。今日遇见腊梨,来说这一事,我便千欢万喜,即刻就到。如何有这许多是非?我知道了,这都是腊梨嫉妒,要邀宠的意思。你不信,他又不死,你叫他来面质就是了!”巧姐道:“我也知道是谎,对问些甚的?”于是怕误了勾当,两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有词二首,词曰:俏冤家,一去了便无音信。你去后,我何曾放下了心,哪一日不在门前等,愁只愁丈夫狠,恨只恨这腊梨精。担掠受怕的冤家也,怎么来得这样难得紧?俏冤家,你想我今朝到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腰,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便解,抱一抱闷已消。纵不得与你通宵也,一霎也是好。
右调《挂枝儿》
那腊梨在侧,见二人四体交匝,两相迎凑,小戈以尘柄顶着心,巧姐体内热水,一阵阵流将出来。这小戈趁着这热水,不住顶住揉擦。巧姐没口子不住的叫道:“我的亲乖乖!”那腊梨听得翻腾鼓捣,一片一声响亮,那腰间这物,硬帮帮的没法解救,只得自己捋了。及侍候得小戈完时,而腊梨之物,如酒醉和尚,搀扶不起。不思自不争气,反忿忿不平。正是:不怨自己麻绳短,只怨他家枯井深。却说这笋尖般后生,搂着这粉捏成女眷,脸偎着脸儿,腿压着腿儿,不忍分离。
又恐怕鬼回来,巧姐眼泪盘盘的,出在小戈的脸上,道:“我与你真是胶漆一般,一刻也离不得。如今一来酒鬼要管,二来腊梨要惹厌。若使他来,倒使了鬼。我想你既知窍,只要设处些银子与马九老,日日请他缠住了他的身子,你便就来,我不消叫腊梨来通音信了。万万不可失约。”小戈道:“承你如此眷念,虽死不忘!如何敢失信于你?”巧姐起来,忙捡些簪珥之类,付与小戈道:“以凭子不时之需。”小戈接了首饰,忙下楼,别了妇人,也不辞腊梨,竟出门去了。
腊梨思量,小戈出门,从容行事,不料这妇人一变,就是有刀斧在前,彼亦不顾。况这痴蠢腊梨,自然竟不相干。况小戈有了传头,日日干那条路去了。
腊梨心怀怨恨,一日师父在家,他便对师父道:“马九老如何有这许多酒请你?”酒鬼道:“难为他,我要请他吃钟,这两日偏生乏钞。”腊梨道:“你知这酒的来历么?”酒鬼道:“我不知。”腊梨道:“若说明,恐怕人性命交加。”酒鬼惊讶道:“好兄弟,你对我说罢!”腊梨道:“你只想马九老如何有这许多酒请你?这是师父娘头面首饰,偷与小戈,叫他铺谋定计,使马九缚定你的身子,他两个干那营生。”那酒鬼着惊道:“这小短命难道还来?”腊梨道:“如何不来?日日在此,连我也不理,直进直出。”酒鬼听得此话,登时发怒起来,就要发挥。腊梨忙摇手道:“我说你是干不得事的人!如今喊起来,奸夫在那里?倒吃妇人数数落落,可不空气?你只做不知,待马九来请你,你去就来,我通信息与你。打把快刀,结果了他两人性命,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为,谁不敬服?”酒鬼道:“我从来手软,不惯杀人,奈何!奈何!”腊梨道:“我不料帮你,有甚难处?”酒鬼自忖,事虽可恶,但杀人一事,不当人子。只将这明晃晃刀吓他,他自然再不敢来了。于是对腊梨道:“你去与我打把快刀,我就要如法了。”
正是:
推人扶人一般手,陷人赞人一样;
劝人宁可去扶人,切莫开了陷人口。
却说这腊梨暗买了一把快刀,只要裁缝去杀这二人,出一口气。那马九不知其计,又来邀酌。酒鬼暗照会腊梨出门。小戈果然又来,巧姐无暇叙些闲文,竟满心满意,两个入捣。
那酒鬼去不多时,就摸将回来。腊梨道:“来得正好!”忙递刀与酒鬼道:“都在楼上,你快去行事。你若手软,叫我一声,我来帮你。”那酒鬼拿了刀,竟奔上楼,大叫道:“杀奸夫淫妇呵!”却说那后生,一骨碌爬起来就走,被酒鬼一把扭住。那妇人恐怕杀了小戈,连忙起来夺酒鬼的刀。不料刀是快的,误中妇人咽喉,一跤跌倒。酒鬼放手看妇人时,已鲜血直流,死于楼上。复转身去寻小戈,已往窗外跳去多少路了。乃自懊悔道:“我不过惊他的意思,怎么得好?捉贼见赃,捉奸见双。如今死了这妇人,我明朝到偿命。这祸根都是腊梨起的,说不得了!”连叫“腊梨”两声。那腊梨钻将起来,酒鬼顺手一刀,把腊梨砍倒。
正是:
使心用心,反累己身。
却说酒鬼割了妇人、腊梨的头,把篮盛了,去告官请赏。这楼上涌了有千余人,内中有人道:“这妇人生得百伶百俐,好个身材模样,为甚到看想这腊梨?”有的说:“这也是极不过了!”有的说:“腊梨本钱大,所以动得妇人!”有好事的攥起腊梨的裙来看道:“也只平常。这腊梨杀了还是便宜他的,只可惜这妇人,你寻标致的小伙子同死,就是做鬼也是风流的,如今倒成了话靶。”
不说楼上乱着,却说小戈从窗跳去,来到家,心中苦道:“不知巧姐性命还得活否?倘若竟死了,叫我如何活着!”于是在外打探。只见一替一替人来,说道:“俞裁缝的妻儿巧姐,倒与家中一个腊梨徒弟通奸,那裁缝把奸夫淫妇杀了。”小戈只是叫苦。一来惊坏了胆,二来思想巧姐。不上半年,呜呼哀哉死了。
积善逢善,积恶逢恶;
仔细思量,天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