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钢琴,我无法不想起和老武的最初相遇,无法不想起他最初留给我的印象。这不仅因为他曾帮助过我,也是他让我真正地静下来听了一曲钢琴。也许是这些最初的原因,即使后来受到一些伤害,我也没有记恨他。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动些手段,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我不能因为朋友做错了一件事,就连他所有的好处都否定了。
最初认识老武是和他一起办理调动手续的时候。那时我刚回小城,第一次去人事处报到,就遇到了在走廊里的老武。老武见了我拿着的介绍信,先是友善地笑笑,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我点点头,他就热情而又诚恳地说,让我去给你办吧!我正愁不知该找谁办理,就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声说着谢谢。我从不认为机关里会有这样周到的处事作风,那些在电视中推推拖拖的镜头比比皆是。看着他熟络地穿来过去,我不由得开始责备自己之前的认识。从人事处出来之后他很高兴地对我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事啦。原来他也和我一样是来办理调动手续的。我顿时感到不好意思,不无歉意地说我还以经为你是这里的办事员呢!老武笑了,说这里的情形我比你熟,熟者多劳嘛,相信换了你,你也一样会帮我的!
走出人事处的办公楼,老武突然邀我去他家坐坐,说从今以后就将在一起共事了,怎么着也得去认认门儿,将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想想也是,就答应了。去老武家的路上,他谈起原先在乡下的工作,他说为了照顾在城里的妻子和孩子,他申请了好多次,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老武的家在城郊,是个普通的城市之家。简陋的平房里除了客厅的靠墙处用罩子罩着一个庞大的家什外,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我看着那个庞大的家什,觉得像记忆中的一件乐器,只是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老武会是个可以操作它的人。老武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他掀开罩子,指着那架对我来说非常奢侈的钢琴,笑着说,那东西可不是他能玩的。那是他为自己十岁的女儿买的,因为女儿喜欢音乐,尤其喜欢钢琴。我一直认为音乐只是心性高洁的人才可以拥有,因此对于拥有乐器的人我都会心存感激。仅仅因为女儿喜欢,老武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价格不菲的钢琴!也许老武并不是一个懂得乐器的人,但他因为女儿对音乐的崇尚就豪不顾惜的样子依旧让我充满感激。我再次看了看普通的老武,心里不禁有种敬仰的感动。
钢琴对于我,是昂贵且遥远的乐器。我追溯过钢琴的历史,知道它是由意大利人克利斯托弗利根据古钢琴改制而成。我也仅仅是追溯过它的历史,因为我近乎一个音盲。后来看了一部叫《海上钢琴师》的电影,发现钢琴也是一种可以任由性情恣意发挥的乐器。琴谱似乎并不很重要,只要你能让其发挥特长,那就是最好的音乐。此前,我也曾听过一场钢琴的演奏,据说演奏的是莫扎特、或柴可夫斯基的成名曲,我大都没有听懂,只是看着礼堂里的观众都在摒息静气时,感到非常吃惊,最终我没有忍受住现场压抑的气氛,一曲终了,我就溜了出来。从此,对钢琴只有敬仰不敢亲近。
当最初同我一起调入的同事老武,慢慢成为领导,我却失去了起先的踌躇满志,最终无法忍受继续在那个岗位上的无所事事。老武不再住原先的平房,一幢漂亮的小楼让我倍感惭愧。辞职后,老武多次找我,坚持要请我吃饭。我相信老武一定是觉得有负于我,为了不让他负着担子我答应了。人或许只有在为受到自己伤害的人做点什么,才会在心里找到些平衡!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老武的话有些结巴。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说些感谢我在每次工作总结中为他说的好话,为自己做上领导却没能照顾我感到抱歉。那晚的酒吧里放着贝多芬的名曲《命运》,我不知道是谁点了它。我原本想对老武说“人是不是只有把别人踩在脚下,才能爬得更高?”。在辞职之前,好多同事不止一次告诉过我,是老武一遍遍在我的候选人上划了叉,他常说我业余的创作是不务正业。但是当我听着《命运》中传出的永不屈服的韵律时,我什么也没有说。后来酒吧又响起了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蓝色多瑙河》,在那活泼、流畅,充满柔和与抒情的曲调中,我感到了超出人间一切利欲的轻松与愉快。我突然觉得已经过去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了。之后,老武再没找过我。他不信我会不怨恨他,就像他不相信,我会一直记着他曾为自己十岁的女儿买过钢琴的事!
我从不想对高雅的事物说些有辱斯文的话,却无法忘掉几年前的那次邂逅。我和多年不见的朋友在异乡相遇时,他在那个城市已经混的相当不错。为了景地主”之宜,朋友先请我去了酒吧,又拉我去了当地最豪华的舞厅。当时的舞厅里正响着气势庞大钢琴协奏曲,一些人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扭着近乎怪异的舞姿。我不懂这曲钢琴协奏是不是适合跳舞,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朋友知我不会跳舞,就为我叫了饮料,然后搂着一个女孩走进舞池,我独自坐在那里喝着饮料,听着摸不着头脑的曲子。一个长相不错的外地女子抛着十分妖媚的眼神邀我与她共舞。我告诉她我不会跳舞。谁知女子竟满脸不屑地说,不会跳舞进舞厅难道是为听曲子?我不知和她说些什么,再看到她时,正偎在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怀中,不时地做些粗俗的动作。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为什么高雅的事物背后,同样隐藏着龌龊与肮脏的勾当。在欲望的面前,人类还有什么尊严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呢?
不久前,在北京的朋友打来电话,他准备去听一场外国交响乐团的钢琴演出,票已经买到了,我在羡慕同时,顺便问了句票好买吗?谁知电话那头竟气愤地甩来一句,“他妈的,现在的黄牛真黑,一张普通票竟要了我半个月的薪水1朋友的话让我一愣,朋友是文化人,在北京有着不错的收入。只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他能听得进那场交响乐吗?
钢琴,无限昂贵的交响,它带给我的只能是幻想,没有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