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所带班级在这次全乡统考中为红乐村挣足了面子,学生的平均成绩和升学率都排在全乡第一,并且包揽了统考的前六名,冉希望更是取得了全乡第一的好成绩,何老师在祝贺自己的学生的同时又说了一些勉励全班同学的话。
他说:“同学们,我们朝夕相处了五年,五年时间里我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意。说老实话,我真舍不得让你们走,可是雄鹰总要到高空去翱翔,我相信你们是雄鹰。到了中学,你们会暂时脱离父母的管教,无论到什么地方,学生的第一任务就是学习。只有把学习搞上去,你们才有机会学来真本领,才有可能施展出你们的才华。但是,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些风浪,你们始终要牢记“胜不骄败不馁”的古话,向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努力、努力、再努力!”
离开学校前,就有好多同学相互赠送文具什么的,杨冬梅送给冉希望的是一把崭新的铅笔刀,冉希望歉疚地说自己没有合适的东西送人,杨冬梅大度地说没关系,只要到了中学能在学习上帮她一把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回家路上,狗娃拦住冉希望说:“看不出你狗日的还真有点脓水。”冉希望客气了一下,说我打架不如你。
这时就见几个光屁股男孩在渠边水坑里扑腾着嬉水,贺先银也在当中,狗娃凑过去说:“有能耐去大渠里耍水才是好汉子!”贺先银当即就从水里跳出来说去就去,谁不敢!见其他伙伴都站在水里不动,贺先银突然生出许多豪气,三下五除二的穿上衣服,昂扬着头顺着林带大步走向大渠。
新植的林带已经枝繁叶茂,林地长满了青青的杂草,从树叶间斜过来的阳光斑驳地洒在草丛间,草叶上的露珠闪着点点寒光。林带的尽头就是大渠。大渠东西走向,长得没有尽头,是整个青山坪地区引黄灌溉的大动脉。除过冬天,大渠里常年流水,水深足有三四米,水流湍急,农田浇水和人畜饮水主要靠大渠供应,有人嫌黄河水里有死驴烂马不干净,自愿到离青山坪七八里地的常流水拉泉水吃。冉富有家曾因水窖蓄水不够人畜饮用,请人到常流水拉过冰块化成水吃。红乐村曾有一个遇事想不开的中年男人,一时糊涂跳到大渠里,在渠水里挣扎了一会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准备爬上去,无奈渠沿溜滑,费尽周折也爬不出浑黄湍急的渠水,幸好家人及时赶到施救,才把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该中年男人从此成为邻居的笑话的对象。更有许多水性好的成年男子扑入渠底,游尽兴后从渠口爬出,多数说要到大渠嬉水的人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有贼心没有贼胆。
贺家兄弟到了李家,由后老子李扁头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活质量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善,唯一让他们感到气不顺的地方就是狗娃。狗娃时常以主人的身份来压制住他们,两兄弟中间就数弟弟贺先银火气旺,过去没爹没娘管教时骄横惯了,哪里能容得下狗娃的指派,稍有不称心,提起拳头就打。两兄弟虽然力气不如狗娃,一旦动起手兄弟两个毫不犹豫的结成统一战线,往往能让狗娃顾前顾不了后,在两兄弟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动静一大,自然就有人出来拉架,后老子李扁头从不偏袒狗娃,李家长子木头人似的闷声不响,又当姐姐又当嫂嫂的贺红燕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贺先银一直想给狗娃逞逞能,让狗娃再不敢小看自己,再说话做事也知道掂量轻重,不要以为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不尿。
被狗娃拿话一激,贺先银脑子里没有别的念想,就想让狗娃知道自己是个人物,从此改变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姿态。他一路坚定地走过,故意把后脑瓜留给大眼瞪小眼的狗娃他们,他在心里早都瞧不起他们了。到了大渠边,贺先银看着大渠里急速滚动着的黄汤汤,心里稍稍害怕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豪情鼓舞着,不行,这样回去,当英雄不成反被狗娃笑话,那自己以后再没什么脸面待在李家了,跳!
由于跳得匆忙,贺先银竟忘了脱衣裳,浸了水的衣裳像一片胶布黏在身上,四肢被死死裹住,仅会的一点狗刨顿时失去了用场,贺先银一到渠水里就沉入渠底,闭着眼睛任由水流漂着走,在渠水造就的黑暗里。贺先银看到了经常挂在母亲嘴边的故去多年印迹模糊的父亲正款款地笑着走向自己,他想放声呼喊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渠底的尖石硌得脚板生疼,但是他无力顾及。贺先银平常在水坑里扎猛子最多能憋三五分钟不换气,而这次他在渠水里憋了多久他永远无法说得清,陡然间就感到浑黄的渠水一刻不停地冲进肺腑,贺先银意识到这下坏了。
因为儿媳妇有了身孕,李扁头特意宰杀了一只肥羊准备给媳妇补补。吃饭时发现少了贺先银,李扁头支使所有的子女出门去找,后来听人说看到贺先银到大渠那边耍水去了,李家人又全部涌到大渠坝上找,渠坝上的确有贺先银的脚印,但没有爬上来的痕迹。经过短暂的思索,李扁头断定贺先银被渠水冲走了,当下疯了一样沿渠沿骑车一路找下去,终于在二十里开外的东滩找到了贺先银的尸首。裹着崭新的军绿衣裳的贺先银在一个支渠口打旋着,身体已经肿胀起来,等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水里打捞上来,他的口鼻和下身止不住地往外流着泥水,臭烘烘地让人没法靠近。贺寡妇一边哭骂已经断了气的儿子不听话,一边安顿大儿子再不能费事了,贺先金则紧紧地缩在贺寡妇身后哭。贺红燕扑到弟弟身上哭死了好几回,李扁头沉着的安排后事,狗娃一个人在埋头生闷气,狗日的贺先银死就死了嘛,害得自己连一顿羊肉都吃不开心,太败兴了。
贺先银的丧事办得很简单,早夭的孩子不能进祖坟,普通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只需一张破席把死者裹了扔到荒郊就成,大不了找间草棚寄存几天就草草掩埋。李扁头却在野地里为他这个爹还没叫顺溜的儿子,像模像样地起了一块坟地,还立了碑。
弟弟的亡故使兄长贺先金突然变老实了,在家里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招别人的嫌,有时还谦卑地给狗娃递去一个讨好的笑,并且努力把嘴里的“哥”字咬得清晰洪亮。狗娃重新找到了主人翁的感觉,对中学的向往不如从前那么强烈了。闲逛的时候发现冉家人不顾时节的在地里载果树苗,心里觉得实在好笑,拾了一块土坷垃铆足了劲朝冉希望的屁股甩了去,然后迅速爬到水渠里,随后听到冉希望“啊”了一声便没声息了,狗娃掩嘴笑得更欢实。笑够了,才觉这样的远距离交手很不过瘾,这时就看见几个耍罢水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小屁孩,狗娃跳起来拍掉身上的土,心里登时有了新的坏主意。
狗娃走过去在沙滩上刨了个坑,当着几个小孩的面在坑里拉了一摊屎,再用沙土填埋起来,命令光屁股小孩们从上面滑过去。小孩们不肯,狗娃强行拉着小孩从上面滑过去,不多时,几个光屁股小孩屁股上就沾满了叫人恶心的秽物。小孩们只得重新跳进水坑,又不好用手擦洗,在水里泡一阵出来,再跳进去泡一阵。
狗娃哈哈笑着走远了,几个小孩在狗娃面前不好发作,看到狗娃的背影越来越小,才冲着狗娃越来越远的背影吐吐沫。
回到家里,听到父亲正和几个人喝酒,一边喝一边高声说着中学的事。狗娃知道是中学校长又来家里了,狗娃模糊听到校长说将来可能实行义务教育,什么上学的费用由国家承担一部分,学生家长承担一部分。父亲好像对此不大高兴,说那样的话,钱多了也没多大意思,穷人的孩子照样能上得起学。
中学校长大概喝多了,口齿含混得话也说不利索。
院子里后妈带来的三个妹妹正在玩什么游戏,贺先金想参加,遭到拒绝。贺先金赖在地上不走,三个妹妹立刻说哥哥这样不对,说话间吵起了嘴。狗娃想趁势摆摆威风,过去给了贺先金两记耳光,贺先金捂着脸不敢言传,悄悄蛰进了屋。三个妹妹也惊恐地跑开了,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屋里酒桌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入狗娃的耳朵。这时酒桌上的话题已经从教育转移到狗娃和他的前途上。
父亲说:“我那显货儿子生得五大三粗,憋着一肚子坏水没处使,可总使不到学习上,学习糟糕得不像话。”
中学校长夸海口了:“你老兄放心,再差劲的学生交给我调教几年,保准出息个人样。”
狗娃听说要调教自己就来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央,偷偷把中学校长的摩托车的气门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