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达躺在客厅的竹椅上思绪万千。他想到有负于他的谢琨山、苏阳波,想到竞争对手柳子奇、张启龙,想到波光云谲的人际交往,想到无可奈何又充满无限诱惑的政治仕途,由于柳子奇的交流到任,令他始料不及,眼看唾手可得的熟鸭子,飞了……烟云掠过,浮想联翩。“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政治这东西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不可预测——他又记起那句自己非常熟悉的句子。唉,难道就这样既成定局,难道就这样贻笑大方?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地摇了摇头,竟也笑得那样灿烂。
夫人黄眉端来一杯清茶,坐在温一达身旁,拉起了家常话。他并不感兴趣,干脆打开了电视。看着看着,很快打起了呼噜。
这天,诸葛计走进苏阳波的办公室。“孔明,正想找你呢,你就来了,坐坐坐!”孔明是诸葛计的别称。
“苏书记找我有什么指示?”诸葛计问。
“最近我们一些干部在思想上有些情绪,不大正常,你这个组织部长不能管下不管上啊!”苏阳波说。
诸葛计明白苏阳波之所指,但对于市级班子成员,是上管一级,即便有情绪,他也是无可奈何的。既然苏阳波谈及此事,他只好硬着头皮说:“看得出,张启龙、温一达等同志有一些想法,我看这也可以理解,只是,只是这些人长时间转不过弯子,会影响其他同志的情绪。”
“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乃至一些工作了。”苏阳波打断话头说。
诸葛计说:“这是省委干部调整留下的后遗症,我看是不是可以先向省委组织部反映一下?”
苏阳波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向省上汇报至少现在时机还不太成熟。先磨合一段时间再说,有些矛盾是可以磨合解决的嘛!”苏阳波想,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总是在复杂的政治旋涡中排浪倒海,在刀光剑影的斗争中钳形攻势,因此才得以平步青云的。尤其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有岿然不动的气概,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当然,在现实中,苏阳波又需要绝对的权威与集中统一。
“您是不是可以找他们谈一谈?”诸葛计说。
“在适当时候,我在常委会上公开讲一讲,效果肯定会更好一些的。孔明,你也要多注意他们的思想动向啊……”苏阳波意味深长地说。
诸葛计说:“我会的。”
“哦,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苏阳波突然问。
诸葛计说:“最近,柳子奇对我们一些干部的素质和作风有些看法,有些意见还非常尖锐,使我们搞组织工作的同志工作感到制肘,处处被动……”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话头,看了看半掩的房门。
苏阳波手中正拿着一份阳泉日报社编发的内部《送阅件》,那上面刊发有一篇柳子奇关于全市新闻宣传工作的“两点要求”的稿子。他在稿子中的“朝上”、“向下”两处分别画上了圈,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有哪些看法?”
“他在不同场合发表了一些意见,主要是说全市干部年轻化步伐亟待加快,一些基层干部作风简直就像国民党……”
“就他在阳清搞得好?”苏阳波联想到那篇《一碗锅巴饭》的报道,再看看眼前这篇“两点”论,难道不说明他柳子奇沽名钓誉?
“还有,他还说党建工作必须服从和服务于经济建设,丝毫没有提党的建设是我们党各项事业的一项根本性建设。”
“党建工作必须服从和服务于经济建设,这句话本身没有错,因为谁都知道,经济建设是我们党的中心工作。不过,倘若有人曲解,那就另当别论了。”
“作为市政府主要领导,过多地强调党建与干部工作,至少位置没有摆正。”
“抛开别论不说,这恰恰说明柳子奇同志搞党建也许是强项,搞经济工作恐怕是勉为其难了。”苏阳波说。
“这也说明上级在用人上的不公。”诸葛计说。
“好了,不要去指责上面了。”
“好好!”
“谈论前任或在任的是非,是机关的一大忌讳,难道柳子奇不明这个理?”苏阳波说。
“要么他就是不成熟,要么就是有什么企图!”诸葛计说。
苏阳波将手中的那份《送阅件》重重地甩在办公桌上,站起来道:“不管他是何企图,任何一叶障目,任何轻易否定我市党的建设和干部队伍建设的思想都是错误的,必须予以抵制,不能任其蔓延,否则危害甚大,影响很坏!”
诸葛计激动地说:“有苏书记给我们撑腰壮胆,不仅是对我们的一种慰藉,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激励,我们一定要矢志不渝地把全市党建和干部队伍建设搞得更好。”
“该搞啥你们理直气壮搞啥就是了。”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想集中精力抓一抓基层组织建设……”
“可以可以,你们按常规抓就是了。”苏阳波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愿多说。
“那我去了!”
出了苏阳波的办公室,诸葛计回味自己和苏阳波的对话,不禁喜形于色。他想,作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自己有责任将市政府新任领导对全市党建工作的看法向书记作一反馈,以期窥视老爷子苏阳波的最新心态,也许,这就是较强的政治敏锐性和政治洞察力,是讲政治的最好表现。再者,以苏阳波的高度权威,不会容忍别人在他的政绩上掺沙子,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摘桃子。
日泉市党政领导班子特别是主要领导成员之间的猜忌和裂痕,已经传到了省委。其实,这也是省委书记陆鸣一预料之中的事。陆鸣一的历史经验告诉他,政治这东西,实际就是在对立中才求得统一的。古人说,“预则立,不预则废”。陆鸣一认为,这种对立统一的学说,既是哲学的范畴,又是为政的要义。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谢琨山有些替日泉担忧,为此他在一些适当的场合向陆鸣一谈论过自己对日泉班子的看法,确切地讲,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让温一达退避三舍。在他看来,温一达既然做不了日泉的一把手,就最好能够从日泉退出来,这种理智的退,实际是为了更好地进,进到更适合他的重要岗位。如果是这样,自己也就不欠温一达的人情了。哪知,陆鸣一并非这种看法。为了遵循自己的主旨,也为了统一省委常委一班人的思想,他在一次常委会上说:“我们强调领导班子讲政治、讲大局、讲团结,既是一个辩证统一的关系,又有深刻的内涵,讲政治不是搞一言堂,讲大局不是不允许争论,讲团结不是搞团团伙伙。如果一个班子没有争论,满脸和气,那就不见生机,不能前进,就会阻碍改革开放和现代化事业。”一阵掌声响过之后,常委们不再争论,心如明镜般对日泉党政领导班子不和谐的问题视而不见了。
但日泉市党政领导班子自身无法视而不见这些问题。
这天,苏阳波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议,中心议题是讨论研究全市新世纪的发展战略问题。
苏阳波说了简短的开场白,就让大家畅所欲言。首先发言的是柳子奇。他说:“我来日泉时间不长,前一段重点对全市农村经济作过一些调研,对城镇工业也作过一些思考,总体感到日泉这些年国民经济发展势头是好的,也取得了一些辉煌成绩。这都是阳波同志和市级领导班子成员带领全市人民团结拼搏的结果。但我们也应当十分清醒地看到,在这段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也还有一些曲折乃至教训。”此话一出,常委们面面相觑,不再吭声,然后将目光纷纷投向柳子奇。柳子奇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譬如,市委确定的开放活市、工业强市、农业稳市、科教兴市、依法治市这一战略目标,本身应该说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符合日泉实际,深得各级拥护。但是,这五大战略的真正内涵在哪里,突破口在哪里,主攻方向又在哪里?同志们有过多少理性的思考,经济发展的根本思路是否找准了?为什么我们前几年有过辉煌的产业园,现在垮的垮,烂的烂,关门的关门,职工下岗的下岗?依我看,千条万条,根本的一条就是忽视市场经济规律。市场需求什么,我们就打造什么,而不是我们生产什么,市场就接受什么,这是最简单的市场供求关系。而我们呢,比如说调整结构吧,片面强调产业结构调整,而怎样调,调什么,却很少有人去考虑。在工业上,反复要求上档次、上规模,提效增速,怎么提,怎么增,又有人去考虑多少?往轻说一点,它不符合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说严重一点,这就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柳子奇敲了敲桌子,显得不十分冷静。
“子奇同志,你不要乱打棍子,乱扣帽子!”苏阳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恼怒与哀怨,脱口道。
“我是在用事实说话。还有,在调研中,我还发现我们一些基层干部作风漂浮,简单粗暴,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意识……”柳子奇似乎要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