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虎听了倒有些开心,然而还是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田照东,论经商挣钱,我承认你是高手,可官场上的事儿,你却是外行哩!官场如商场,但更似战场,微妙千般,瞬息万变,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我都快当市长、省长了。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别说县长职位了,即便这个可怜的常务副县长,也难说是不变的官衔和铁打的江山。此一时彼一时,胡长林已经调离河东县,树干都不保了,谈何枝叶茂盛?
其实对张子虎眼下的处境,田照东早有耳闻,只是为了给张子虎鼓劲儿,话题才没有涉及那些不利因素。田照东争强好胜,以为张子虎小看了自己,便用力挠着头皮,沉吟一会说,我不懂官场?就你精通啊?官商二场,相互依托,利益共存,在商海里混了这多年,官场上的内幕哪一样我不知道?官场呀,不仅如商场战场,更似唱戏的舞台,你们这些官儿皆是演员,扮演的是各类角色,表演的是舞台剧情,适应的是观众口味,一切皆是假戏真唱,帷幕一拉,下来舞台,脱掉那身戏衣,一个个的还不就原形毕露了?总结多年的经验体会,我曾编过一条小段儿,或者说是官场路线图,曰:多栽摇钱树,口袋满当当;巢窝搭结实,心里永不慌;上面背景深,职位有保障;目光看得远,官衔年年长。连这些最简单的官场规则都不懂得,岂不是挺着脖颈儿任人宰割,白白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将河东县这块膏腴之地拱手让给他人?
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在这些年的接触中,跟田照东一块儿交谈,涉及的多是官场以外的话题,他还是第一次听田照东谈论这方面的问题,想不到田照东对官场之事了解得如此透彻,简直是恰到好处入木三分。就说田总经理身在商场,不仅长着两只抓钱的大手,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对官场看得如此淋漓尽致,看来……
田照东虽得意洋洋,却故作谦逊地说,哪里,哪里呀?老同学毕竟是县太爷,是河东县的父母官,俗话说得好,为官一日,盖平民十年呀!而我田照东再能,也不过是个泥巴匠。彼此互相支持,互相帮助嘛。谁让你我是老同学关系?说一千道一万,皆是为了让老同学的位子更牢一些,晋升更快一些,官衔更大一些。凭什么呢,还不是上面的关系?
张子虎立时睁圆了眼睛,半信半疑地问道,老同学真有这方面的路子?
田照东拍着胸脯,哈哈笑着说,张县长啊,我亲爱的老同学,你就耐心等待喜讯吧!河东县不论到了何时,都是你张子虎的天下!信不信由你。
张子虎早就听说田照东在省城关系通天,无孔不入,凭着彼此间多年的交情,他不会糊弄自己。再说,田照东目前又有求于他,就是为了达到承揽工程之目的,他也得舍出命来帮这个忙。关于那方面的问题,皆是些心照不宣的事儿,眼下不便多言。说得过多反倒将自己弄被动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哪说哪吧。即便是玩弄欺诈伎俩,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对付田照东。
而田照东呢,更不是混蛋,此时也恰到好处地踩了刹车。估计谢小青快赶过来了,田照东就对张子虎说,为烘托气氛,也为让老同学欢心,并且记住今天这个美妙日子,我特邀了一位佳丽才女前来作陪,不知老同学是否喜欢?
张子虎微微一笑,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根据田照东的精心安排,菜肴陆续端了上来。
此时,谢小青如约而至。
落座之后,田照东先介绍谢小青,随后又将谢小青介绍给张子虎,说此女并非彼女,此女乃自己的表妹谢小青。小青不仅美丽端庄,业务娴熟,还是省城某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哩!大学毕业后受聘于本公司,如今已是公司业务经理,还支撑着公司的半壁江山呢!
连张子虎本人也说不清楚,已近半百的人了,在权力场上,这些年又因公务缠身和受人际关系所累,对儿女情长之事本来已看得很淡,这会儿却似脱缰的野马,在情感的原野上狂奔了起来。甚至,在烈火正旺的青春年少时期都没产生过如此感觉。是一见钟情吗?在落座的那一刻,张子虎反正被谢小青那迷人的眼神、秀美的面庞、婀娜的身姿和高雅的气质所吸引,而为之倾倒了。难怪历代的皇帝老子们,为了得到一个美人,宁肯放弃江山!
张子虎在担任乡长、书记和城建委主任期间,无意中也曾结识过好几个多少有点儿姿色的女人,因有求于他,她们无不表现出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尽管在思想上警钟长鸣,但他最终未经住对方诱惑,先后都做了人家的“俘虏兵”。
然而,那算什么关系?是一夜情,是早上的露珠儿,转瞬即逝,事后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不过给枯燥无味的业余生活平添了几分色彩,比起那些终生只搂着老婆睡觉的窝囊男人稍强一点儿罢了。形象一点儿说便是,上床之前兴冲冲,解开裤子稀巴松,提起裤子忘干净。现在想来,那尽是些稀松平常的窝囊女人,与眼前的谢小青相比,简直是池塘里的笨鸭,死水中的蛤蟆,会下蛋的家鸡!而谢小青呢,宛若一只惊涛骇浪里的雏燕,江河湖泊中的天鹅,高山峻岭上的凤凰!
那天,张子虎的确被冲昏了头脑,或者说让情欲战胜了理智。
稍稍冷静之后,张子虎便意识到,更是看得出,田照东和谢小青绝对不是什么表兄妹关系,其中的奥妙,猫腻深深。
他还提出一个假设,难道自己也要做一次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风流皇帝吗?
可是,在酒宴将要结束时,他还是犹豫不决地与谢小青交换了手机号码。而以后的日子呢,依然是鬼使神差般地与谢小青电话连连,短信频频。甚至梦境里所闪现的,也多是谢小青的靓姿倩影。他无法预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美丽花环,还是一个深渊黑洞。
然而,一如那些在美女面前一掷千金,其自控力还不如小小幼童的大人物一般,尽管他的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并时时向自己敲着警钟,可是已没有办法,只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下去了。
其实,张子虎心里最明白不过了。谢小青的出现,就算是田照东给他设下的一个圈套,自己钻与不钻一个样儿。犹如执行死刑的犯人上了刑场,挨一颗枪子儿是死,两颗、三颗同样是死,为何不多赚一颗枪子儿?如果没有谢小青,仅凭过去的那些事儿,惹恼了田照东,撕破脸皮之后,这个王八蛋同样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假若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失算的不是自己,恰恰是他田照东。这么一想,心里虽算不得十分踏实,但却轻松了不少。
见张子虎极力回避此事,田照东便知趣地转开话题,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个样儿,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和想的,一个近在眼前,一个万里之外,简直让人无法捉摸。好久没回河东县了,那就谈点彼此感兴趣的事儿吧。
什么事儿能让田照东感兴趣呢?田照东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张子虎还一时摸不着头脑。
其实,除了眼下他最关心的那件事儿,并不想让田照东节外生枝,比如说河东县县城改造之事。或许是转移视听,刚转过话题,张子虎便抢先侃侃而谈起来。似作会议报告一样,张子虎从河东县的地理位置和基础条件谈起,一直到目前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娓娓而来,深入浅出,纵横捭阖,有理有据,足足讲了半个钟头之后,依然兴致勃勃,毫无刹车迹象。田照东斜倚在沙发上,像听了催眠曲一样,快要睡着了。
见田照东兴趣乏然,他只好就此停下来。直到喝水时不小心摔了杯盖,田照东才被清脆的响声惊醒。
见状,张子虎就有些不大高兴地说,田总经理口口声声关注家乡的发展大计,其实最关心的还是你自个儿的钱囊银袋!老同学没说错吧?
田照东慌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呀!昨晚两口子打架,夜里没睡好,只是打了个盹儿。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听老同学演讲呢!张县长不愧是久经官场的风云人物,谈论起问题来,思路明晰,条理清楚,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尤其对河东县的现实状况,了若指掌,熟如家常,让人听来如雷贯耳。若将本县交于他人,不仅遗憾万年,亏对你的一片苦心,百万河东人民也不应允。再也不可沉默下去了,有多少人都在期待着你啊!
张子虎摊了下双手,无奈地说,我又不是组织部长,我说了算啊?
田照东一本正经地说,张县长是一阵精神一阵糊涂哩!老同学不是正为你努力着吗?如愿与否,说到底儿,还不是个上层关系问题?
张子虎说,跑得再快,我也不过是只地上的兔子。而老同学却是只天上飞的雄鹰,既看得深远,又神通广大。老同学唯一的指望,便是田总经理了。
田照东微微笑道,想老同学所想,急老同学所急,帮老同学所需,我田照东责无旁贷啊!谁让彼此间是老同学关系呢!张县长不知,我从省城匆匆赶到河东县,就是专程过来向你报喜的。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天助我也,主掌河东县帅印,非老同学莫属啊!
张子虎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上次在省城见面,尽管田照东大包大揽,一口应诺,因为对田照东心有余悸,怕让他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又加之半路上冒出了个谢小青,所以才没有主动电话联系。没想到田照东竟为了此事主动找到了自己门上。真假莫论,仅凭这一点,也够让人感动的了。
张子虎愣了片刻,便连忙起身,一边给田照东满水,接着便试探着问道,没糊弄老同学吧?田总经理真是下钻地,上通天,不知疏通得哪路神仙?
田照东飘然自得,仰起脖颈儿,抱着双臂说,求助皇帝老子,老同学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但这些年在省城也没有白混,要说省里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嘛,还没有说不上话的哩!省委那个专管官员晋升的于书记怎么样啊?
张子虎的确被田照东吓了一跳。省委确实有一名分管党群的于书记,当然包括全省的组织人事工作。
对那个于书记,张子虎记忆犹深。前年夏天时,在市委梁书记的陪同下,还来河东县调研过半天时间的农村基层干部管理工作呢!于书记嗓门洪亮,慈眉善目,个高肩宽,方面大耳,福态态的样儿,模样与体形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心里不很踏实,张子虎便问田照东,于书记是省里的大领导,依过去的说法,应该是三品、四品之类的官衔,再说现在的干部管理体制是一级管一级,怎会插手县里的事儿?人家就是答应帮忙,最终也得通过市里办理,到头来还不是远水不解近渴,竹篮打水一场空?
田照东便轻蔑地笑道,算什么县太爷啊!张县长为官半生,看似精明独到,无所不通,其实已变成了傻子和呆子!你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哩!知道省里的于书记和市里的梁书记是什么关系吗?用最时髦的话来说,那叫响当当的铁杆儿兄弟关系。于书记干省委组织部长时,梁书记还是一个县里的七品芝麻官,是于书记亲手将他一步步提拔上来的。于书记只要打一个电话,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还不是张嘴闭嘴的工夫就解决了?别说你一个张子虎,就是一绳子拴上三个五个,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张子虎这才放下心来。算是相互利用,也算是水到渠成,看来自己的事儿没有大问题,可班子内的其他人选却悬在半空之中。孤掌难鸣。只有一块儿解决问题,才会形成一个新的合力,不至于在今后的工作中孤军作战。
然而,细心思量,那件事儿更是麻烦。李学明是县委那边的人,能否如愿,是下一步的事儿,他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顺其自然了。眼下最迫切,也是最关键的,是“两会”期间需要增补的两名副县长人选的定位问题。可现在想来,一点儿都不乐观。
关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赵玉山和财政局局长周发起进政府班子之事,他已对江凌提过好几次了。而江凌呢,一直是哼哈着,从未向他正面表态。
观察江凌的态度,以及综合从其他渠道反馈来的信息,他似乎已经洞察出来,江凌已有了将两人排除在外的意图。因自身处境艰难,又百事缠身,所以在这些日子里,对赵玉山和周发起的事儿就有些忽视。那倒无所谓,想方设法,尽力争取嘛。可恨的是,这两个混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喝酒瞎混,干些没用的事儿,从来不关心县里的政治动向,身子都置于悬崖边缘上了,还无所事事,逍遥自在,盲目乐观哩!自己煞费苦心,都将昨天常委会内容公诸于报端了,两人也不一定用心研究上面的内容。甚至,他们连今天的报纸也不会见到。
分析到这儿,张子虎便有意将一锅粥全部端给田照东。可转念一想,自己的问题还未见分晓,现在挑明此事,尚不是时机。于是就拿定主意,待考虑成熟之后,另行电话联系。
见时间不早了,张子虎便挽留田照东吃饭,说条件虽然比不得省城,但也要表现出他的诚意来,尽一次地主之谊。
恰巧的是,话音刚落,田照东便接了一个电话,说公司突然来了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不见不行,他必须立即赶回去。
因心中烦乱如麻,更是无心喝酒,张子虎便顺水推舟地送走了田照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