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月就站住不动了,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来。东方白觉得他那痴样好笑,说:“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半身不遂吧?”秦时月摇摇头,说:“还是把表格抽回来吧,我不评那个奖了。”东方白说:“那是为什么?”秦时月说:“三个红包就是一千五,我听说那个什么成果奖的奖金,也就是三到五百的样子。”东方白就来了气,说:“你出什么傻气?红包钱既不要你出,也不用我出。”秦时月说:“你不出,我也不出,谁出?”东方白说:“谁出?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你只管评了奖,请我的客就是。”
不久,市里科研成果奖评奖结果就出来了,秦时月荣获一等奖。颁奖大会上,秦时月上台领取证书和那五百元奖金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东方白塞给奖惩科的三个红包,觉得这生意做得实在有些亏,虽然那三个红包的钱并不是他出的。
本来颁奖会东方白是要代表学校参加的,无奈临时有事没去成,秦时月一回到学校就去了东方白的办公室,把五百元奖金放到他桌上,说:“东方校长,这份奖金放你这里吧,什么时候上馆子,你领导来定。”
东方白把红包塞回到秦时月手上,说:“不急不急,今后有你请客的机会。”
离开东方白的办公室后,秦时月心头不免生出几分感动。原来他一直怀疑东方白为他出这么大的力气,是要利用他,却至今没见他提过半句什么,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太小人之心了?
更让秦时月既感动又不安的是,过后不久,东方白利用自己分管学校后勤的便利,让学校食堂一名出了点小差错的工人提前退了休,把曾桂花安排进了食堂,每月可拿到五百多元的工资和奖金。
要知道,儒林中学老师的家属子弟闲在家里没事做的多得很,谁不想在学校里谋个事情做做?现在秦时月连句话都没说过,老婆就得了个工作,这可是他做梦都没梦到的。秦时月就在心里把东方白当成了再生父母,恨不得立即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他一番。便天天盼望上面来考察校领导,他好为东方白说几句硬话。当然还不止自己给他说话,他还要把他信得过的老师动员起来,一起促成东方白做上校长。
可秦时月还没找到报答东方白的机会,东方白又兑现了他先前的许诺,给秦时月争取到了高级职称的申报指标,把他的档案材料送到了市职改办。
本来,儒林中学另外八个符合晋升高级条件的教师中,比秦时月资历深,教学成绩突出的就有四五个,但往上报材料时,东方白坚持要报秦时月,理由仅仅是秦时月得了市里科研成果一等奖,别的教师没有这样的殊荣。说实话,如今这个奖那个奖多如牛毛,谁没有那么三五个?这些奖说算数还算点数,说不算数屁都不是。但东方白却认定了,秦时月这个奖是正儿八经的政府奖,是别的这奖那奖没法比的。其他领导没有比东方白更过硬的理由,只好由着东方白,把秦时月的材料报到了市职改办。职改办是人事局设立的,秦时月在人事局代表政府主持的科研成果奖里得了个一等奖,现在要给他评职称,职改办还不全力支持?
只是就在市职改办正要组织开评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秦时月的职称差点泡了汤。
原来另一位副校长薛征西见那几个符合高级申报资格却没能申报的老师心有不甘,就在背后怂恿他们,要他们告秦时月的状。那几位老师便以秦时月的职称材料虚假不实,学校个别领导搞手脚包庇亲信为由,联名写了告状信,上访到市委政府和人大领导那里。如今社会矛盾多,几大家领导没几天不接待上访人员和批阅告状信的,比儒林中学复杂严重的情况多的是,哪有精力件件细究?于是把告状信批转到教育局,要教师们去找教育局领导落实查证。
为了职称告状上访的,教育局领导见得也不少了,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看在市领导的批示的分上,还是答应这几位教师,一定查个落实,要他们先回去安心上课,等有结果一定答复他们。教师们都是知识分子,要他们告蛮状,也告不来,觉得教育局领导暂时也只能如此,便回了学校。
这些教师一走,教育局领导松了口气,找来职改办的邓主任,问是怎么回事。邓主任简单作了说明,领导认为评秦时月的高级,也没违反什么原则,便要邓主任跟儒林中学的领导打招呼,做好那些教师的工作,今后不要再上访,以免影响教育系统的形象。
从领导那里出来后,邓主任就翻出电话本子,给东方白办公室打了电话。
此时的东方白正在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下一幅字:
一身正气
两度春风
一身正气是句旧话,如今有些实权的人都喜欢用这句话自我标榜,好像正气都到了自己身上,人家都是邪气似的。两度春风却是东方白个人心迹表白。原来东方白进步为一中团委书记和儒林中学副校长,两次都是春天任命的。这可是人生盛事,古人进士及第,免不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在已没有科举,东方白不可能也进士一番,及第一回,却一次又一次得以进步,在纸上书下“两度春风”字样,实不为过。这可比真的老远跑到长安去看花,不仅省心得多,还可给国家节省一笔不菲的差旅费,实为明智之举。当然两度春风云云,其寓意也只东方白自己心知肚明,那是不能与人道破的。他也是知识分子出身,究竟还没浅薄到这个地步。
东方白这么自我陶醉着,还没来得及落款和署上日期,桌上电话就响了。他很不情愿地把狼毫放到笔架上,抓起了电话。只听邓主任在那头说:“儒林中学有一批老师到市里上访状告秦时月的事,你知道不?”
东方白就猛吃一惊,这可是他始料未及的,说:“我并不知道呀,市里领导是什么态度?”邓主任说:“市里领导要撤了你的职。”
听出邓主任在开他玩笑,东方白就放了心,说:“撤了还好些,我正不想做这鸟副校长,费力不讨好。”邓主任就将事情简要说了几句,说:“你要我们给秦时月评上高级,这没问题,但你学校的老师,你可要给我稳住哟,他们再到市里上访就不好办了。”
“那是那是,我做好老师工作,决不给邓主任您添乱。”东方白忙说,“这事让邓主任操心了,我让秦时月请您的客,怎么样?”邓主任说:“请什么客啰?我和你东方白,谁跟谁呀?当年要不是你姑父,我有今天吗?”
放下电话,东方白走到隔壁校办,吩咐校办主任去把秦时月找来。然后又回到自己办公室,拿了狼毫,给那幅字署上刚才来不及署上的大名和日期。
秦时月赶来时,东方白还拿着狼毫,站在桌旁眯眼自赏着那几个墨迹未干的字。秦时月也不知东方白找他什么事,见了他桌上的字,也在一旁欣赏起来。东方白的字不仅在儒林中学和教育系统是最好的,就是在全市书法界也堪称一流,不少书法爱好者和教育界人士家里都收藏有他的墨宝。
关于东方白的字,还有一种传言,说是学校图书馆没建成的时候,老校长就托人找政要和教育名流题写馆名,可人家一听说东方白就是儒林中学的副校长,都不愿题写,说是儒林中学有一个东方白在那里,还用得着他们吗。老校长想想也有道理,回头来找东方白。东方白说请名流或政要题写馆名是规矩和惯例,那既是对莘莘学子的一份鼓励,也对学校以后的建设大有好处,而自己何德何能,敢担此大任。坚拒了校长的请求。外面的人不敢题写,东方白也不肯动笔,馆名至今还没镶上去,急得老校长屁股冒烟,说馆名的事没定好,自己就是退下去了,心中也不安啊。
秦时月观赏着桌上的字,觉得无论是结构笔势,还是其内在神韵都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他不觉感叹道:“东方校长这字真绝了,如果用这样的字题写学校图书馆名,图书馆定然增色不少。”东方白把手中狼毫放下了,摇摇头说:“你别恭维了,我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围绕着书法又聊了一会儿,东方白这才不紧不慢地告诉秦时月,有人已将他告到了市里。秦时月心里就有些紧张,说:“东方校长,给你添了大乱,我心里真过意不去,我那职称还是下次再说吧。”东方白盯住秦时月,说:“真没出息,这点小风声就把你吓住了。我可不是你这样的软壳动物,凡事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好,做成功。”
秦时月不由得就在心里佩服起东方白来,刚才那泄下去的气又重新鼓了起来。
然后两人仔细分析了一下情况,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人撺掇,这人当然不会是别人,就是薛征西。那么怎样稳住薛征西呢?东方白很快又有了主意,对秦时月说:“对薛征西这人我还是了解的,我有办法摆平他。”秦时月说:“什么办法?”东方白笑道:“这是天机,不可泄漏。你多准备点钱请客吧。”秦时月说:“这没说的。”
三
两天后的下午,秦时月在办公室备课,有人喊他接电话。
秦时月一年四季呆在学校,跟外界几乎是绝缘的,没有几个人与他有往来,现听说有电话找,想烂脑壳也想不出是谁。不过他还是放下教案,去了校办。
电话是东方白打来的。
秦时月说:“我还以为是谁呢,是东方校长。”东方白说:“给你打电话就紧张了吧?”秦时月笑道:“我紧张什么?领导心中有我,才找我呢。”东方白说:“秦老师也学会说漂亮话了,看来这时代的确在进步啊。”秦时月说:“校长别夸我了。是不是要我埋单?”东方白笑道:“秦老师不愧为知识分子,不言自明。我跟你说吧,我已经在通天楼订好包厢了,你快来放血。”
放下电话,秦时月就飞速下了楼,往校门口直奔。到得那栋新建的图书馆楼前,才发现袋子里才两百元零花钱,只得转身踅回。到家里后,曾桂花听说要请东方白,自然很支持,把存折给他,要他多取些钱。秦时月说:“取多少?五百够了吧?”曾桂花说:“你真是没见过世面,五百块钱请得了什么?你至少得取一千。”秦时月说:“吃顿饭要不了一千吧?”曾桂花说:“有备无患嘛,你一年到头也没请几回客,人家东方校长给你帮那么大的忙,一千算什么?”
秦时月觉得曾桂花的话有道理,真的到银行里取了一千元,匆匆赶到通天楼。东方白已在门口等着了,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是不是给曾桂花交家庭作业去了?”秦时月说:“老夫老妻了,交什么家庭作业?哪像你们年轻人。”东方白说:“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嘛,你这个年纪正在火候上。”
说笑着,两人就到了东方白预订的包厢门口。只见服务小姐先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再把门推开,同时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他俩让进去。秦时月这才看见包厢里已坐了一个人,竟是个漂亮女人,还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就在秦时月迟疑之间,那女人站了起来,说:“秦老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小舟,你的学生呀。”秦时月这才依稀想起十几年前教过的一位漂亮的女生,忙说:“你就是陈小舟?”东方白一旁说:“你的学生已是市教育局政工科长,我们的顶头上司哪。”秦时月说:“我一年到头没去一回教育局,真是孤陋寡闻,学生已是顶头上司了还浑然不知。”陈小舟说:“别听他瞎说,什么顶头上司不顶头上司的,老师永远是老师,学生永远是学生。”说着,大大方方把手伸给秦时月。
秦时月先是一愣,接着忙把手伸出去,跟陈小舟握了握。便感觉陈小舟的手很细腻很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秦时月身上某一根神经竟不自觉地颤了颤,心下不免暗想,当年这个陈小舟在自己班上读书时,只觉得她漂亮,却不知她的手这么细软,要不也找些借口多握几回。
就在秦时月神思恍惚之际,门外又进来几个人,东方白一一作了介绍,都是市教育局的,一个就是职改办的邓主任,另外还有两位副科长副主任之类的,官虽然不大,却都是实权在握的,说句话都毒得死鱼。
大家坐到桌边后,酒菜就上了桌。都是东方白事先就点好了的,酒是浏阳河,菜是鳗鱼、王八、鸡尾虾之类。秦时月哪见过这阵势,生怕自己钱带少了,忍不住就要去腰间的钱袋里摸一摸。
服务小姐把酒斟好后,东方白举杯发话道:“感谢大家一贯对儒林中学和我本人以及秦老师的关照,今天秦老师做东,邀大家一聚,请各位一齐喝了这一杯!”说着,东方白先干了,其他人都说:“东方校长真是痛快!”跟着喝干了杯中物。
酒过三巡,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些,各自捉对说起闲话来。东方白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拿出手机,说:“最近我手机里常常收到一些短信,我给大家念两段,怎么样?”陈小舟附和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先说好规矩,念得听的人开心了,听的人喝酒,听的人不开心,念的人自己喝。”
大家都很赞同,纷纷说:“陈科长说得很对,就听陈科长的。”东方白说:“保证让你们开心。”于是打开手机,找了一条,念起来:“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使用。”
东方白念毕,邓主任说:“这条好,真是一针见血,官场上就是这么回事。来来来,干了这一杯,我再给大家念一条。”大家便响应着喝了酒。邓主任打开手机,说:“不管正股副股,不给小费莫进屋;不管正科副科,不给小费莫来摸;不管正处副处,不给小费莫脱裤;不管正厅副厅,不给小费莫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