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天舒从麓城打电话过来,问我在京华大学情况怎样。我说:“还好。”他历数了京华大学的各种好处,特别是博士的宿舍,比北大还好。我说:“我都来有两三个月了,怎么还不如你熟悉?”他说:“去年在那里开过会,冯教授就是那次认识的。”谈起冯教授他又说了一大通轶事,有些是我都不知道的。他又说到向冯教授打电话推荐我的事情,说东北师大一个助教都考两年了,冯教授本来打算录取她的,在他的强烈推荐下,还是选择了我。这事他已经对我讲过几次了,我也真的谢谢他,可觉得重复那几句感谢的话挺没意思的,就不做声。他也停下来,似乎等我说。我把那些话放录音似的又放了一遍,有被强迫的感觉。唉,可能是他忘记我已经谢过那么多次了吧。
第二天中午我从食堂打了饭回宿舍吃,蒙天舒又打电话来,把京华大学夸了一遍,我只好又把那些谢谢的话放了一遍录音。放完以后,又觉得有点公式化,没有谢出分量和诚意,又说:“不搭帮你,那现在不可能坐在京华大学的宿舍里。”他说:“那也有点可能啊,很有点可能。”我说:“寒假回麓城了请你吃饭,你是第一功臣。”他说:“你自己第一,我最多就是个第二。”又说:“吃饭就算了,还是想要你帮个小忙,你不会不帮我吧?”我说:“那肯定的。”他笑了说:“肯定帮还是肯定不帮?”我说:“不帮我对得起谁?别叫我去抢银行。”他说:“你的硕士论文发表了没有?”我心中有了一种警惕,正想着怎么回答,他说:“我在学术网上查了,没有。”我只好说:“这两年没心情去考虑这件事。”他说:“我的博士论文写到中间卡住了,发现你的硕士论文正好可以参考一下,过渡到下一章去。反正你也没发表,不用一下是学术资源的浪费,那就借给我参考一下?我只借‘王阳明论致良知’那一点内容。”我有点难受,说:“你看到明年我大概可能也肯定要考虑论文的事了,说不定我自己还要用呢。”他说:“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你看看我已经迫在眉睫了。”我说:“我也只是在明年啊。”他说:“你的基础我是知道的,有什么问题?脑子一转,又一条新的思路就转出来了。我们笨点,就只能沿着一个方向想,转不出来。”我顽强地说:“我脑子哪有那么灵?那是我写了一两年写出来的。一两年啊!”我想话说到这个分上,他应该会退了吧,谁知他更顽强说:“看在哥兄弟的分上,搭手救一救哥兄弟吧。我也想绕过去,可绕不开。只好过渡一下,就过渡一下,大家都互相帮一把,有朝一日你还有什么事,哥兄弟肯定挺身而出。”他说得我没有退路了,想着也应该还他一个人情,就说:“那你拿去呗。”他说:“太谢谢你了。”又说:“我也只是搭个桥过渡一下,搭个桥呢。文字上我会做调整的。”我说:“那你搭吧。”他又把京华大学夸奖一番,收了线。
坐在床上我感到了痛,好像身上什么地方的肉被剜去了一块,那个地方就空洞洞的,释放出一种吞噬性的能量。我用饭勺把瓷碗敲得叮当响,白色的小瓷片溅在了书桌上;又双手扶着床沿,闭了眼睛盯着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软弱?窝囊。生存空间是一点一点开拓,发展机会是一点一点寻找的,怎么能够拱手送人?一个男人,不开拓,不发展,将会有怎样的命运,这我是知道的。生活以它的现实感教育了我,今天的开拓状态,就是明天的生存状态,我不能装着不懂。难道世界的中心在他屁股下面,就不在我屁股下面吗?谁比谁傻!这样想着,我拿出手机想把电话打回去,取消刚才的承诺。刚想拨号又犹豫了。毕竟人家也是帮过自己的,毕竟已经答应人家了,毕竟以前是同学,以后还要见面的。手机握在掌心发烫,像捏着一枚定时炸弹。我叹一口气,手机滑到了床上,汗津津的像在水中泡过。我仇视地盯着它,似乎犯错误的是它而不是我。我把自己恨了又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可恨啊!我忽然扬起右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热热的痛,让我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在心中说了几百遍下不为例,对自己的空间要寸土必争,这是绝对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的一块肉就这样剜去了,被人家用来讲在市场经济时代该怎么“致良知”。人家就是这样来致良知的,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