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开出租车已经六年了。那辆绿色出租车如同一条满怀希望的游鱼行驶在这座年轻城市繁华的街道上,拉着形形色色的人接送于他们的出入地。更准确地说车流更像带壳的乌龟、移动的房子。鱼和龟都离不开水,城市更离不开水的滋润,像美女一样光鲜美丽。城市又如同一条看不分明的地下暗河,有上流,就有下流;有香就有臭,有爱就有恨;有死亡有时尚,就有期望有阴谋。人与城市有鱼水之情,更有鱼水之欢。我每天坐在车里眼见一些人死于车轮之下,只要不是车毁人亡,没死的造成伤残的就得依法赔偿。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死亡,只等警方去破案了。我的的哥的姐们有时也遇到坏人劫财、劫色、被杀害、被绑架的事。所以,出租车行业也是高风险的职业。每次早出晚归的,家人总免不了牵挂担心,手机报平安了,才像从钢丝绳上下地,悬心落下。我这人没事喜欢瞎琢磨,看人更像鱼了。我说,说不定哪天冷不丁就被上帝这张网捕了去。所以,我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总在心里画十字祈祷:活着的人要珍惜自己,感谢上帝的宽容仁慈。没有无水的鱼,却有水清则无鱼的说法。别看我嘴溜得欢,说起来头头是道。有段时间我的生活却陷入了混乱状态,眼前一度失去了光彩,开车总提不起精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浑水摸鱼地过日子。
我遇上高兴的事儿就喜欢喝两杯。喝酒对于一个出租车司机来说,这是个致命的坏习气。我很清楚,醉酒驾车往往会造成重大的交通事故,肇事者号称“马路杀手”,现行法律已从意外赔偿严惩到法律责任的追究。我似乎像个酒鬼,无法自控。我不喜欢独自饮酒,觉得没意思,太没劲。几个人聚在一起喝情景就不一样了。可以高声猜拳,发牢骚骂娘,把心中的块垒随酒精一泡尿排出体外。舌头直啦啦地把心里藏着噎着的那些破烂事一股脑地随酒肉一吐为快,大不了喝个底朝天,往桌子底下钻。我们通常采用凑份子的方式买单,哥们几个都是节俭之人,从不胡吃海喝,拉不下脸去拈花惹草。主要是没那个经济能力,也没那个资格地位。个个勒紧裤腰带在城里疲于奔命,就是想扎根,想子子孙孙做个地道的城里人。一起喝酒,总有一两个耍奸喝不醉的扶我上车送回家,我的出租车随后被开到小区门口。
我呼呼睡到第二天早上,看见身边还躺着和我一起醉倒的王大嘴。太阳射进窗户,热辣辣地暖。大嘴的枕巾湿了一大坨。这小子一副死猪样,睡梦中还吧唧着嘴吃喝呢。我和大嘴都是从大王庄一起进城讨生活的人。大嘴人实在,也乐于助人。是个保安,工资少,二十七了,还没置个窝巢娶妻生子。老爹去世了,老妈又有病。相比之下,我比他混得好点。父母双全,由乡下的大哥照料。这些年我在城里打拼,还了车款,还买了一百二十平方米三室两厅的住宅楼。准备找个媳妇结了婚就把二老接到城里和我们一起住,他们这辈子为家为我们吃苦耐劳没出过远门,我想让父母的晚年也享享清福。我买楼,父母还偷偷把平时积攒下的五万元钱背过哥嫂数给我。我现在二十五万的楼房款也还清了。我是无债一身轻,不做房奴车奴,自己翻身做主人。
我可算是个乐天派。生活中的一点不顺心的事儿最终都被我挺过去了,再大的困难也休想让我低头。我又是个好打不平的人,凡遇到看不惯的事儿决不会袖手旁观,决不充当看客的角色。就说那天,没生意,我在车里无聊的空当,打开广播音响听轻喜剧《的哥,哈喜喜》。就见对面酒吧里跑出个姑娘,后面有个头发染成黄毛的小子追撵在姑娘后面,一边拉扯着姑娘的胳膊,一边动手动脚。姑娘躲避着,显得很恐慌。姑娘骂道,臭流氓,快放手!我喊人了。黄毛死不撒手。说我流氓我就流氓了,你能把我咋样?你个小婊子,还反了你!说着就一把揪住姑娘的长发像一只恶狼对待一只可怜的小羊。姑娘被牵拉的哭喊着说,大哥,我求你放了我吧!我有男朋友的。黄毛一个耳光打在姑娘的脸上说,小婊子,还反了你?和你交朋友,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周围一下子围了一大圈人,都在指手画脚无声地说什么。我早已关了音响,看得分明,听得真切。我对这帮牛皮混混很是看不惯,这事让我撞上了,我心里的火苗子“腾”地就被那个龟贼点着了。我关了车门,快步走到黄毛跟前,拉开他撕扯姑娘的手厉声喝道,哎,小子,放手!光天化日下欺负人家一个姑娘,你算什么鸟人?
黄毛先是一怔,看我是个开出租的,就酒壮熊人胆,把姑娘晾在一边,指我鼻子尖骂道,哎,你他妈的算哪个地里长出的葱!想英雄救美啊?你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朱三在女人街是何等人物?我说,噢,你就是朱三?朱四他哥猪鞭啊!周围的人都被逗得哄堂大笑。朱三受了辱,气急败坏地向我扑来,一拳打向我的鼻子。我是谁啊,大嘴最了解。我从小生在武术之家,练了一身好武术,只是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做人原则,轻易不露手罢了。我躲过那一拳,来个顺水推舟,借着他的猛劲,一扭黄毛的手腕向前一拉,迅速伸出右脚使个绊,黄毛喝酒腿发软,一个嘴啃泥,磕倒在地板砖上,牙也掉了一颗。站在门外的酒友们见状,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提着酒瓶子齐上阵,想放翻我。我稀哩哗啦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他们哎呀妈呀的爬起来,知道今天碰上硬茬子了。嘴巴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有种的,你等着……个个乌龟扶王八踉跄着溜走了。我顿时得到围观者的一片掌声。小伙子,好样的!姑娘泪眼巴巴地说,大哥,谢谢你的搭救之恩!我说,没事,这帮混蛋,遇上我,算他们倒霉。
上车后,我问姑娘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姑娘说她是武威人,到这座城市打工已三个年头,一直租房住。我问她在哪上班?她说在一家雅士利化妆品店当推销员。还干得顺心吧?我问。她说老板红姐人不错,家中如果急需钱向她借,总是有求必应。我推销的是名牌化妆、洗涤产品,女人街的各个美容美发店跑熟了,有信誉,销得不错。好多都是一起出来的老乡当发廊的洗头妹,也帮着说好话。我说,你人缘不错嘛。她却叹口气说,唉,有些姿色的女孩开始洁白如纸,后来白纸上落了黑字,就任人乱涂乱画了。我明白她的话,有些女孩早先都还自尊自爱,自食其力,可能是近墨者黑,或是被骗、被逼无奈吧,有的暗地做了小姐,有的被包养,成了老板娘。穿金戴银,红妆艳抹的,装作很幸福的样子。我常到这条街上理发刮脸洗个头的,就有妹子给我捏捏肩敲敲脑袋按按颈椎。我们这帮的哥的姐们驾驶座上坐久了,易得颈椎病、腰肌劳损什么的,让妹子们按几下也会惬意的几乎睡着了。我是个健壮有魅力的小伙子,遇到向我送秋波抛媚眼的,装着不解风情,总是一副坐怀不乱状。不是我这人有毛病,而是我这人不沾坏毛病。
我把车开到一家知名餐馆门前停下,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放时分。我说,下车我请你吃饭,我只顾听你说,肚子也咕咕叫了。
我点了菜,给姑娘要了饮料,我喝茶。喝着茶,说着话。我多看了她几眼,姑娘脸上显出风平浪静后的红润光泽。这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姑娘,长长的头发瓜子脸,肤色白亮,体态丰满,一张小巧的嘴巴十分健谈,早已没了乡村女孩子腼腆的样子。
大哥,谢谢你出手相救。我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
我喝了一口茶说,我叫王海天。你呢?
我叫田丽丽。
我说你名字和人一样美啊。
谢谢海天哥夸我。
服务生上好了菜。我忙端起茶杯说,就让我们以茶代酒,为我们的相遇相识干一杯。
碰过杯,我说,丽丽,快拿筷子,我可饿坏了。
我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起来。见她不动筷子瞅着我看。我说,别光看,动筷子啊。她笑了。我说,笑我吃相傻?丽丽夹菜给我,自己才品尝。说海天哥,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说别再表扬我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就今天这情形,好家伙呼啦围来六七个家伙拿酒瓶子来削我,我如果没武艺撑胆,上去肯定会挂彩的。这叫艺高人胆大。那些龟孙子,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这叫邪不压正。当英雄首先要有真本事,才可有胆有识,临危不惧,该出手时敢出手,弄不好,自个的命也得搭上。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胡喧一通。丽丽凝神倾听,眼里顾盼流彩。我说咱们边吃边聊,说说你是怎么被朱三这帮家伙纠缠上的?丽丽抚着红艳的脸颊说,我在推销化妆品时被正在美发店里染发的朱三盯上的。后来这个无赖死缠住我不放,常到化妆品店里找我。红姐知道我是正派女孩,可又不敢得罪朱三这号地痞,只好帮我打圆场,哄骗着支开这些人。朱三走后,红姐教我放滑稽些,学会自我保护。朱三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的租房住处,对我动手动脚的,拉我上车和一帮子狐朋狗友去喝酒,还在他们面前宣称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受不了他们这帮人的无赖流氓习气,就借上卫生间的空当想溜之大吉,结果被朱三发现了,追了出来,他打我时正好被你看见了。
我说,丽丽,咱不说这事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出租房。
丽丽的出租房是在一处城乡结合部。这里虽说房租低,可杂七杂八的人很多,进进出出的很吵。都是一小间挨一小间的小平房。屋里放一张床,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剩下个不大的地心。这房子水电齐全,冬天得生火炉子,容易煤气中毒。不过屋子被她收拾得挺干净。一张桌子上放着个电磁炉和电饭锅,有两小袋米面,油盐酱醋等调料,一把发黄的芹菜,还有几个蔫不拉叽的土豆从一个塑料袋里探头探脑地露出脸来看我。丽丽的床铺我坐下很柔软,那头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十英寸小彩电,一个充电小台灯。枕头边放着几本时尚杂志,一本诗集,一本小说集。屋子南窗遮着窗帘,大概白天的太阳光会增加屋子的亮度,散发出女孩子喜爱的淡淡香水味。
我说,丽丽,你怎么能住这么艰苦的地方呢?太委屈自己了。
丽丽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说我上大二的弟弟就靠我挣钱供养上学呢。我父母都是种地的,我们那穷,地里刨食能挣几个钱呀?自己苦惯了,觉得没啥。
我说无论如何这地方不能再住了,朱三还会骚扰你的。为了你的安全,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丽丽说,我还能去哪儿?
先去我家,再打听租个好地方。
丽丽的眼泪一下子涌出,嘤嘤地哭了。说海天哥,我出门这些年,还没有人像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好感动啊!
我说出门在外就得互相有个帮衬,你我相遇,套用范伟的那句台词:缘分啊!
丽丽被我的话感动了。她抹了一把泪,开始收拾东西。我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往出租车上放。临行前,丽丽付清了房租,老板娘一脸的舍不得,直夸丽丽好。还说没事常来玩啊。
一进我家二楼客厅,我慌忙乱塞东西。屋子乱七糟八的像个猪窝一样。丽丽却感叹说,海天哥,你家房子好大啊!你真有本事。我说,你看,让我造的都没入脚的地方了。我将她的东西放在那间卧室里,屋子零乱的我不好意思再解释。我得承认,我是个生活中比较邋遢的人。丽丽放下东西,开始收拾。我点了支烟,打开电视,新闻上正播放着南方某省市遭受严重水灾,部队官兵载着冲锋舟抢险救灾解救当地群众的镜头。
丽丽扫掉了好几袋垃圾。整个房间经她那双巧手的精心归类存放即刻焕然一新,显出一种家的温馨。我自语说,家里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啊!丽丽停下手问:海天哥,你说啥呢?我说丽丽你坐下喝口水休息一会呀。她笑着说我不累。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是昨晚看电视倒在沙发上不知啥时睡着的。我这人睡着了地震也震不醒。我掀掉身上的被子,穿上拖鞋上卫生间,就听见丽丽在厨房里做早餐。我洗漱完,看见我平时乱扔的脏衣服干净地悬挂在阳台的衣架上,在朝阳下散发出一股淡香。估计是我昨晚睡着了丽丽洗的。我突然觉得丽丽是上帝送给我的一件幸福的礼物。不对,这种说法还不恰当,应该是上帝赐予我一个红粉俏佳人。
这顿饭我吃得很舒心。我出车了,丽丽也去上班。我出门前给丽丽留了把门钥匙。丽丽说,你怎么随便把门钥匙给我呢?我反问她为什么不行呢?在你没有租到房子之前,住我家是最安全的。
那天,我的生意出奇的好。街上吃了午饭,接到一个短信,是关于全市出租车司机到中央大道东方广场为南方灾区捐款的通知。消息是市运输公司出租车协会倡导的。我捐了二百。遇见了的哥曹胖子,他说马佳佳出事了。我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啦?曹胖子咂咂嘴说,有两个外地人上了马佳佳的车,车开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绑架了马佳佳。这俩王八蛋劫财又劫色,最后竟然丧尽天良地将马佳佳身上浇了汽油活活烧成个焦蛋蛋,如果不是皮包里烧剩下的半拉子证件,谁知道死的是谁呢?
我有点不信。我说曹胖子你别给我瞎编故事了,三天前我还看见马佳佳摇下车窗冲我笑呢。
曹胖子说,焦尸都拉回来了。现场是被一个放羊老汉发现报警的。我听我那刑侦科的侄子说的,那俩杀人犯都发通缉令了。
这下我信了。我上了车,心里像被那俩混蛋砸了一石头一样隐痛。我眼底汪了泪,忙点了支烟。烟雾飘过视线,罩得街景有点迷茫。马佳佳可是个心高气傲的漂亮女人,是我曾经狂热追求过的姑娘。后来,事没成,她另嫁他人,生了个女儿才两岁,咋就遇上这种灾事呢。这就让我坚信了我的人鱼学说,上帝这张网,生生把马佳佳网了去。可怜马佳佳成了火烧鱼。我开着车,默默在心里为马佳佳祈祷:愿那两个歹徒下地狱炸油锅;愿佳佳入天堂还做漂亮女人。可别再开车当的姐了。
马佳佳的葬礼是在出租车协会临时搭建的灵堂里举行的。除了马佳佳的亲朋好友,多数是我们协会的这帮的哥的姐们前来为她送行的。我看见佳佳的父母涕泪纵横,握着我的手有点发抖。我劝慰说,伯父伯母,你们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啊!我还看见佳佳的丈夫,那个吴用吴科长,显不出一点悲伤样。我到他跟前时,正巧他手机响了,忙到外面去接。我假装透气跟在他后面,听见手机里是个女人声音,娇声娇气的,好像是在埋怨吴用什么。吴用讨好地笑着说,她不是死了嘛,这下你用不着逼我离婚了吧。他嘿嘿一笑,说明晚我去你那。最后对着手机闭眼作了一个恶心人的亲吻的“啵”声挂机。我当时气得牙痒痒,只想过去找茬揍他一顿。吴用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骂了句:王八蛋!他停步质问我,你骂谁呢?我冷笑说,没骂谁,我骂王八蛋呢。
从灵堂里出来,我心里很伤感。当初,我那么热恋追求佳佳,佳佳也喜欢我。可佳佳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佳佳和我交往,嫌我是个开出租车的乡下穷棒子,而吴用是个政府部门的科长,正宗的国家干部。这干部与平民之间的地位悬差,成了阻挡我与佳佳姻缘的壁障。佳佳父母持这种老眼光看人低,自有他们的处世之道。关键是佳佳被父母逼迫的拿不定主意,我总不能让佳佳和我私奔吧。佳佳可是个孝顺女,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还指望那个能说会道的科长女婿养老送终呢。佳佳的婚后生活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她的婚姻生活是否甜蜜幸福我不得而知。我和佳佳见面,只是从车里一笑了之。直到她生下女儿,我一直在心中默默祝福。汶川地震后的全市车辆鸣笛默哀,之后,我看见她的脸色像灾后的废墟一样灰暗。我问她怎么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佳佳哭了。说那个混蛋和他单位的一个小妖精黏糊上了,竟然大中午把女人领到家里,正好让我堵到床上了。我和他大闹一场,他当着那女人的面打了我,还数落我整天满世界地疯跑,他连个热饭也吃不上。还说我除了满身油汗味,没一点女人的妩媚。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把女儿从娘家接回家,也不见他的人影。
佳佳在她的车里对我哭诉着,卷起衣袖让我看她的伤痕。我边安慰边骂吴用是个混蛋,你这么美的身材竟让那个狗日的糟践得伤痕累累。佳佳被我说的“哇”的一声,抱住我哭得一颤一抖的,最后,我轻轻推开她,拿出纸巾,为她擦拭泪痕。当然,佳佳伤在心里,我只是安慰几句,吴用再混蛋,我也不能捉住他替佳佳修理他个鼻青脸肿吧。这种婚姻的围城,只能靠佳佳自己突围出来。
我英雄救美的事儿很快在女人街传得沸沸扬扬。好多的哥的姐们都竖起大拇指夸我,说没看出王海天你还真有两下子,还是个练家子,功夫不一般呀。有人说闲下来你也教我们学个擒拿格斗的招式,面对坏人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来个见义勇为。我说,等我办个武馆,免费教你们。我知道这些人只不过是磨磨嘴皮子罢了。他们以为练武是吃快餐,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练个刀枪不入的。
我把我家那间卧室特意弄成个健身房。屋顶上固定了铁架挂一圆筒沙袋,配置一个几十公斤的抓举杠铃、一对哑铃、一副拉力器。一挂地毯,可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马佳佳的惨死令我满腹仇气,戴上拳击手套,我两眼凶巴巴地对着百十斤重的沙袋像盯那俩歹徒似的,直打得沙袋来回摆动,我汗流似水。丽丽啥时开门回来的,我没察觉。她倚在门上看了我好半天,我像擂台上对阵的拳击手,只穿了个大裤头,一身隆起的肌腱显示出我的威猛。听见动静,我转身问你啥时回来的?丽丽说刚刚,见你练得专注,没敢打扰。她递来毛巾,我擦了把汗。
我到浴室里放好水洗完澡,一拍脑门,说哎呀糟了,换洗的衣服没到位,我怎么先洗起来了?我笑自己丢三落四的毛病又犯了。以前我洗完澡就赤裸着翻箱倒柜的找干净衣服,我完全忘了这屋里又住进了丽丽姑娘。这会儿,我晾在一边,开了条门缝喊,丽丽,请你拿一下我的干净衣服,我忘拿了。丽丽系一条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答应了一声。就通过冒着水汽的门给我递衣服,见她侧面红着脸笑,我顿时羞涩地躬身成虾米状。丽丽说,我本不想给你衣服穿,让你呆在浴室里站成个模特架子。
我全身香喷喷地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听见敲门声去开门,见是大嘴二楞铁头他们仨来我家。一进门,我就让他们先换上拖鞋。
我的这帮兄弟龌龊惯了,进门不换拖鞋。一怕脚臭,二怕麻烦。鞋上的泥土,手里的烟灰弄得满地板都是,我怀疑有人还悄悄看我不备吐过痰。现在,我要爱惜人家丽丽的劳动成果,地板家具擦得明镜似的。我也自然是心如明镜台,害怕惹尘埃了。
他们仨换鞋落座后就探头探脑地问:她人呢?我说谁呀?你小子英雄救美,整个女人街都知道,还瞒我们哥几个?
我说,噢,你说丽丽呀,她在厨房呢。
正说着,丽丽出来了。她听见来人了,就端来茶杯。
大家好!我叫田丽丽。说着,大方地和哥几个握了手。又倒上茶说,请慢慢聊。又进了厨房。
这哥仨随后齐刷刷地把惊艳的目光射向我。哇!真是美若天仙,你小子交桃花运啦。金屋藏娇呀!
我竖指于唇做个“嘘”字动作说,哥几个嘴上要有个把门的,胡吃胡喝,可不敢胡说。我和丽丽姑娘可是初次相识,没你们想的那么无聊。
晚饭荤素搭配很丰盛。哥几个大吃二喝,说他们很久没吃上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几瓶啤酒下肚,铁头甚至玩笑说,海天你如果能娶个丽丽这样的美厨娘做我们的嫂子,那我们天天来蹭饭吃。
见丽丽红着脸笑,我拍了铁头的头说,哎,铁头,别胡说,人家丽丽可是暂住我这避难的。噢,对了,还要劳驾哥几个给丽丽打听个合适的出租屋。
二楞说,干嘛要去租房住,住海天这么大的房子多好啊!有丽丽每天给你洗衣做饭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一样,别吃蜜不甜,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看我们哥仨混得多惨啊,整天生锅冷灶的如同万恶的旧社会。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触景生情啊怎的?我愿意,人家丽丽还不乐意呢。我也是推波助澜借酒撒疯一番。
丽丽端起酒杯笑着说,我敬大家一杯,同时也敬海天哥一杯,感谢他在危难中出手相救。
这顿饭我们吃得豪情满怀。送走哥几个,我打开音响,欢快的音乐如春风拂面,心湖水波荡漾。我说丽丽和我跳个舞好吗?丽丽说,就怕我跳不好。其实她跳的比我好,舞步翩然如飞蝶,手温臂暖,衣薄胸耸,我们越跳越近,青春脉动。我微闭双眼,伊人近,只把青梅嗅。我说,丽丽,你真美。
如果不是手机中《两只蝴蝶》,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的音乐打断我的舞步,我会对丽丽得寸进尺更加甜言蜜语下去。
老父亲电话里说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让我回老家一趟,看看姑娘是否中意?我说,爸,你就不要为我的婚事费心了,我有女朋友,明天,我就带她回去请二老过目把把关。啊!你有对象?没听你说过嘛。电话里父亲显出惊奇和疑问。
挂了电话,我对丽丽说,我爸妈要我回去相亲。我谎称有女朋友了,叫丽丽。我想借你回趟固原老家。
丽丽笑道:去你家可以,是否做你的女朋友,得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回家时,顺便拉上大嘴。大嘴说他快两年没回家了,向单位请了假。我们大包小包的带了些东西。丽丽坐在我旁边位置。一路上,她和大嘴麻雀似的叽喳个没完。也许是城市住久了,沿途的村庄给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静谧的村庄少了城市的匆忙,能使紧张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各乡镇新农村建设正在如火如荼,但相比城市发展还是缓慢滞后。家乡的黄土高坡纵横交错,山沟连绵起伏。车子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终于在黄昏日落前回到了家。
听说我带个姑娘回来,我家窑洞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邻里们都借故来串门,我忙着发烟发糖倒茶。嫂子在灶房忙碌。大伙都说你家海娃真有本事,把个仙女领回了家。父母和我哥也乐得合不拢嘴。丽丽落落大方,一句一个大伯大妈的把二老叫的心里灌了蜜一样甜。我在一旁说着话,心里早把丽丽当女友看。
晚上,妈和大嫂坐在炕头上把个丽丽从头到脚揣摩了个遍。说丽丽姑娘啊,你咋长得这么俊俏?哪里人?……脸上笑笑的,查户口一样问个仔细。院子里传出她们爽朗的笑声、孩子们的吵闹声。
爸和大哥喊我去商量事儿。大哥说县上要把我们王家拳评定为非物质保护遗产。为了王家拳不失传,建议由爸和我在县文体局提供的场地建个王家拳武术学校,参加明年的全国武术大赛。我说这是好事啊,这样不但有了用武之地,而且还有了一份收入。爸说,可咱祖上有规矩,王家拳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是积德积善的事,如果祖上有灵,会点头称赞的。爸说,我也不是个老顽固死守陈规的人。事能办成,咱就办。
说到我的婚事,爸说你要抓紧啊,我看姑娘不错。你都二十八了,老大不小的人了,选个好日子,把事办了,我可等着抱孙子呢。如果城里不好混,就回乡下,扎根创业。我们大王庄不久也要移民搬迁到黄河灌区新吊庄。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嘛。新农村形势一片大好,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看爸笑眯了眼,我也一脸的兴奋。我们父子促膝谈心,直到深夜。
如果不是大嘴一星期的假日眨眼就到了,催命鬼似的要回去上班,我还打算和丽丽回她老家甘肃武威一趟,去见见她父母,把我和丽丽的婚事定下来。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丽丽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我敢断言,我和丽丽的结合,就是人们常说的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返城的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我们前面的一辆私家车因车速过快撞飞了一个行路人而仓皇逃跑。我让丽丽和大嘴下车拨打手机急救,我开车紧追死咬那条企图逃逸的漏网之鱼。这条该死的“飞鱼”见我紧追不舍,就加足马力,企图甩掉尾巴。我将肇事者的方位和车牌号报告交警在前方路口进行拦截。我和肇事车辆并驾齐驱,从车窗打手势要求他停车,他竟超道撞我,我鸣笛警告。迎面的车辆唰唰唰地从旁边闪过,差点和慌不择路的“飞鱼”相撞,和我来个亲密“接吻”。我惊出一身冷汗来。最后,在几名交警的警示拦截下,“飞鱼”终于戛然而止。我带着怨愤情绪下车,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交警拉出车座,他满身酒气地接受酒精测试仪的检测。后座上一个中年男人还醉卧着打着很响亮的呼噜,我真想上去给小伙个嘴巴子打醒他。交警们一一和我握手,称赞我的义举。又迅速带肇事者返回事故现场,进行笔录和现场勘测。我和两名交警又去了趟医院,丽丽和大嘴跑过来说,伤者是个中年妇女,因及时抢救现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家属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王同志,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好心人出手相救,我老婆就没命了。
这次交通事故对我触动很大。我严禁自己酒后驾车、疲劳驾驶。我得珍爱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觉得烟酒少动为妙,且不可嗜好成瘾。出租车司机代表着城市形象,一面流动的文明旗帜。我有幸作为出租车行业文明标兵上了一回省电视台新闻。我和丽丽看着电视,逗她说,本人形象如何?算个帅哥吧。丽丽说,那当然,如果本市举行男子健美大赛,冠军非你莫属。我说,这一点我很自信。不过,我可不敢在全市人民面前露我的肌肉块,那我屁股后就有一帮美少女追我啦!丽丽说,你别臭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丽丽将头靠在我的肩头,我顿觉心中的幸福指数如股票一般飙升。
我和丽丽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加深。我们之间少了拘谨,多了默契。我们无话不说,难免兴奋失眠。我和她只有一门之隔,我断定,我想她,她也想我。我们彼此爱慕已久,随便找个理由,就可将虚掩的门推开。可彼此的尊重,使我们都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们就这样幻想着对方美妙的身体,慢慢入梦。我珍爱她这张白纸,为我们的婚后生活留下伏笔。
我不知道,我们的那点忍耐克制还能持续多久?我们这种爱情守望,让那些前卫时尚的恋人来看,会拍着我的肩头说,哥们,别玩清纯了,谁信呢?你没毛病吧?至少,大嘴、二楞、铁头这哥仨就不信,他们笑我假惺惺,坏笑着说你们孤男寡女的同住一屋,一锅搅勺子,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不擦出火花着火才怪呢。
朱三那家伙再也没敢去骚扰丽丽。我和丽丽去了趟她老家,双方老人都见过面并同意我们的婚事,为我们订了婚。我决定和丽丽共同资助她弟弟完成大学学业,她定期去汇款。丽丽除了上班,下班吃完饭后我看电视她写诗。我俗,不懂诗。她给我看那首《玫瑰唇》:我的玫瑰红唇/春夜/等一场舞会/被你眼中的露水/将唇打湿……
我很感动,为我丽丽的玫瑰红唇。我手握方向盘,迎来日出,送走晚霞。眼望车窗,心中有路,春光无限。歌也唱跑了词: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车轮(脚下)下……
这是我的的哥生涯的最后写照。我的生活经历就这么简单。我不指望自己有多么大富大贵,我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充实自我。我追求武术无上的玄妙境界,武学的奇妙就是不但能强身健体,而且还能超越金钱之外,增加人的勇气和力量。但对于丧失武德的人来说,武术还能成为邪恶的帮凶。你想,若是朱三这帮流氓无赖学个武艺高强,那不是武德丧尽,无法无天了吗?
噢,忘了告诉大家一声,我结婚了。我请大家吃喜糖,喜酒就免了。婚后,我和丽丽甜蜜的像一对粘连的棒棒糖。回到老家县城,和老爸、大哥一起开办“王家拳武术学校”。不久,我得到消息,大嘴在省城为了保护公司财产被几个歹徒背后捅了刀子,见义勇为死了。家乡人为他开了隆重的追悼会,我们为有大嘴这样的好兄弟而骄傲。有段时间,大嘴死缠着我给他教几招,说他干保安工作能用上。他是我哥们,我当然乐意教他,但我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他的请求,如果我开车之余教他个一招半式的,他也许可作防身之用。
大嘴这条好鱼被上帝捕了去,我说,上帝捕错人了。
为了曾经的梦。两年以后,我在省城开了“海天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