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没听母亲说过呀。”同事的老婆在某商场当营业员,她们商场每天开门,迎来的第一个顾客常常是她母亲。老人什么也不买,却挨个看柜台,还问这问那。时间一长,营业员们就以为老人是商场领导雇的监督员,是来监督他们的——因为商场领导有话在先。营业员们就对老人很戒备,当然也很反感。
她将信将疑,径直回到母亲家。她父亲两年前病故,母亲一个人过。她把事一说,母亲矢口否认:“哪有这回事?他们是误会了,我就是闲逛而已。”
她责怪母亲,母亲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我一天到晚太寂寞了,逛商店消磨时间呀,时间一长就养成习惯了,一天不去就不得劲儿。要不,我干什么呢……”母亲说到这里,垂下花白的头,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母亲有一儿两女,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他们很少来看母亲,她需要排解寂寞和孤独呀!
第二天,她上班很早,驼背老头仍然等候在阅览室门前,不知怎么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情,她第一次没有把他拒之门外,她面带微笑,对他说:“早啊,大爷,来了就进来吧。”
爸爸呀爸爸,你就像一只负重的骆驼,一路饥寒交迫,一路饱经风沙,历经千辛万苦抵达绿洲的时候。你却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走了。
没能让父亲吃上我孝敬的红苹果成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但是我可以让母亲深深的喜欢上按红手印。
红苹果与红手印
●朱克波
在一条小巷的尽头,一位少年与一中年汉子正站在水果摊前与老板讨价还价。老板边自卖自夸边把苹果往袋子里装,中年汉子说:“你别忙着装,你这苹果蔫了,我不买了。”老板脸上顿时晴转多云,斜着眼睛把这个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汉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极为鄙夷地说:“我看你这个人才蔫了!”那少年握紧了拳头,对那老板怒目而视,却被中年汉子拖走了。
那少年是我,那身体瘦弱的汉子就是我父亲。
那年我十六岁,因中考失利以两分之差落榜,才不得不托关系送礼争取一个重点高中生的名额。那天我们最终买到了一箱又红又大的苹果,父亲挑出一个相对小的给我,然后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箱子底,那是一头牛两头猪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换来的。
我不敢问那信封里到底放了多少钱,只是小声地问父亲要不要咬一口苹果,他摇着头说不喜欢,但我分明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那是他吞口水时才有的动作。于是我暗暗发誓:等我拿到大学通知书那天,我一定要买一箱又红又大的苹果给父亲。
开学之初遇到学校搞改革,要从所有新生中以考试的形式挑选出70人组成这个重点高中的首届重点班。考前我认真复习,然后憋足了劲走进考场。成绩出来了,我的名字赫然排在第32位,那时我才真正懂得了知子莫若父,是他一意孤行砸锅卖铁要给我这个求学机会的,他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复读初三就是浪费娃儿的生命!”也就是那次考试让我重新树立了信心,当我得意洋洋地把进重点班的消息告诉父亲时,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说:“你不过是分得一块好自留地,等长出好庄稼有了好收成再高兴不迟。”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我要在这自留地里栽上苹果树,让它结出又红又大的苹果。
在省城读高中,出门看到的都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渐渐的淡忘了父母在家过的是怎样一种艰苦日子。直到那次野炊,在回来时突然下起了雨,我们只好在农家屋檐下躲雨,看着远处水田里披着蓑衣继续插秧的农民,城里的同学不解地问:“他们怎么不歇一下啊?”于是我便跟他们讲“芒种忙忙栽,夏至谷怀胎”的谚语,如果不赶在芒种之前把秧插下去的话会影响收成的,说着说着我就沉默了下来,因为我看到在水田的更远处,有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在冒雨犁田,他挥舞鞭子赶牛的姿势像极了父亲。而父亲的耕牛已经卖掉了,家里的田是怎么犁的呢?
那天,同学们都沉浸在野炊的快乐中,只有我一个人忧心忡忡,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都只有那个冒雨犁田的身影。天刚黑,我就打电话到邻居家,是母亲来接的,我问:“爸爸呢?”她说:“睡了。”我再问:“家里没耕牛怎么办的呢?”母亲说:“跟别人换呗!”“怎么换啊?”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帮人家犁一亩田,然后再用他家的耕牛犁一亩自家的田。没办法哦!这该死的老天爷也不照顾,今天刚犁完别人家田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你爸爸冒雨犁完自家的田就感冒了……”母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挂上电话我的眼泪就喷涌而出,父亲身体不好,每年犁田都免不了大病一场,而今年却要做双倍于往年的活,我不敢想像他怎么能吃得消,都说舐犊情深,而父亲为了我,真正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头牛!
父亲常给我说的一句话是:“波儿,爸爸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俗话说‘成蛇就钻草,成龙就上天’,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每次说时他都是一脸愧疚的表情,这让我的心隐隐作痛,我很想对他说:“爸爸呀,你为了孩儿已吃了那么多的苦,遭受了那么多的白眼,你为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但这些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暗暗的拼了命的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后,我拿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同学们在高考前都压抑了很久,那天大家拿到通知书后相约去了一家迪厅,疯狂的跳,疯狂的喝,等第二天该回家时,我才发现兜里只剩下回家的路费了,想起三年前自己暗暗立下的誓言不仅为难起来,但转念一想,我现在就算买一箱苹果回去,也还是用父亲的钱,倒不如等上了大学用自己打工挣的钱来实现这个誓言更有意义。
可是,当我在大学校园里拿到自己挣的300元钱时,我又开始犹豫起来,因为我迫切需要一个随身听来学习英语,再说买一箱苹果寄回两千公里远的家,估计邮寄费会比买苹果的费用还高,倒不如等我回家过春节时给父亲带两箱苹果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去买下了随身听。大学四年,我用自己的双手也挣了不少钱,但每次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来推迟自己誓言实现的时间,后来干脆想,来日方长呢,反正那誓言我也没跟父亲说过,不如等我工作后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一箱子又红又大的苹果吧。这样想的时候我已大四,当时正为找工作为自己配了一个手机。
5月1日那天,几乎是没有任何先兆的,电话在凌晨三点突然急促地响起,心里猛然一惊,提起电话来是一阵恸哭的声音,母亲说父亲脑溢血,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足足有三分钟我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电话落在地上砸到了脚我才意识到我的父亲——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那一天是农历四月初二,是父亲的生日,现在也是他的祭日了。
由于当时正是“非典”高峰期,学校不批假,母亲说就算回去也要隔离两个周,所以我没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等我毕业回到家时,父亲的坟上已然长出了好多青草,我跪在父亲的坟前,把满满的三箱上等苹果摆在祭台上,母亲不解,我也不说,只是一个人无声地哭,愧疚和遗憾一起涌上心头。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墙脚的犁耙上,淡淡的,有些苍白。那是父亲用过多年的犁,走过去摸了一下手把,很光滑也很温暖,似乎汗迹犹存,物是人非啊!脑里又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来,不禁泪流满面:“爸爸呀,我想再帮你扛一次犁,但是现在不能了;我想亲口对你说一声我爱你,但是现在不能了;我最最想亲手给你削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但是现在不能了;爸爸呀爸爸,你就像一只负重的骆驼,一路饥寒交迫,一路饱经风沙,历经千辛万苦抵达绿洲的时候。你却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伤痛啊!
在母亲的卧室,我无意间看到了父亲的两张病危通知单,上面的亲属签名栏里有两个醒目的红手印,不用说是母亲的,因为她不识字。同时我还在床头柜里发现了几张欠条,上面也有鲜红的手印,我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时,她的眼里又泛起了泪水说:“那些都是为了给你交学费你爸爸找人借的,现在借条转在我的名下了,哎!现在我都有些怕按红手印了。”我走过去拥住母亲说:“你就不要操心了,以后这些事都交给我吧!”
8月12日,当我领到第一笔薪水的时候,一个同事开玩笑说:“哎,你的那个摩托罗拉C289也该换了吧!”我说不急,然后就直奔邮局,在汇款单接收人一栏里,我怀着感恩的心虔诚地写上了母亲的名字,我知道为了取出汇款,母亲可能要费一些周折找人填写,最后还要按上红手印,但是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渐渐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因为以往按红手印带给她的都是惊吓、恐惧和无助。
没能让父亲吃上我孝敬的红苹果成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但是我可以让母亲深深的喜欢上按红手印。
我本来想到城里就寄给母亲的,可是现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像蝴蝶一样扔向天空。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刘佛
我说,你回去吧。
他抬头看看我,细细的汗珠爬了他一脸。他说,不急,你娘说了,过了这座山,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是固执的,认定的事就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但是要爬过这座山,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这对于我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而对于他,一个腿有点跛的老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况且回去的路还很长。
天公也不做美,刚才就阴沉着个脸,现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牛毛细雨。
他背了我的铺盖,臃肿的铺盖与他消瘦的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我说我来背的,可是他抢过去就再也不松手了。这次出门打工,我本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的,可是当我打开家门的时候,却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母亲和他,我既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我低了头,想绕开他们,可是却被母亲叫住了。母亲说,顺子,叫你叔送送你。我斜了他一眼说不用。他似乎想笑,可是又没有笑出来,只是嘴角动了一下。我说,你们都去忙吧,我想一个人清静地走。母亲说,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你叔送送你又怎么啦,还能吃了你不成。其实我是懂得他们的意思的,自从母亲和他公开了那层关系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家了。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获得我的同意而已,而我,想起父亲,就硬了心。
说起他,一点也不陌生,如果没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可能会像原来那样亲热地喊他叔叔,我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可以说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年轻的时侯曾娶过媳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媳妇跑了,他就独身,一直到现在。
雨有点大了,我看见他把铺盖从背上挪下来抱在怀里。我说,你回去吧。他说,不碍事,马上就到山顶了。山路已经有点滑了,偶尔的会趔趄一下,我看看阴沉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鬼天气。
山顶到了,雨也有点密了,在空中形成了细细的雨帘。他的头发已经湿了,额头的皱纹愈发的明显。他粗粗地喘着气,我知道他肯定累坏了。
我不送你了,他说,你娘说了,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到了之后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太苦太累就回来。
我不吭声。我只说,你走吧。
他又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交可靠的朋友。
我不吭声,他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还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说,你还有事吗?你不走,我先走了。我伸手要我的铺盖卷。
他的脸色一变,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一下子止住了话茬。一会,他又小声地说,要恨你就恨我,这不关你娘的事。
我扯过我的铺盖,转身就走,我已经不想再与他浪费过多的时间了。
他说,等等。他追上来,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他说,这是五百块钱,自己路上买点吃的。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说,我有钱,我自己的钱还花不完呢。我阻挡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开始撕扯起来。
忽然,他停住了手,似乎有点愤怒了。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你说,我哪里做错了,你说!
我惊诧他的愤怒,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看他急过。
你哪里错了你自己知道。我嘴硬着。
哼,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懂得老人的心吗?这五百块钱,你爱要不要!他狠狠地把钱摔在我的铺盖卷上,然后扭头就走。
他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越发显得消瘦。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突然,他一个趔趄,我看见他的身体一斜,人整个地滚了下去,他努力地挣扎着,许久才在一个斜坡处停了下来。
我张大了嘴巴,疼痛忽然间跑遍了我的全身,我楞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跑下去帮帮他?
顺子,我没事,走你的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我挥挥手,大声地嚷着。
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抓起他的钱,还有铺盖卷向另一面山下一阵狂奔,我想哭,我更想叫,我的胸口被什么堵塞着,憋闷着。
我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抖抖地从胸口处掏出那封早已写好的信,我本来想到城里就寄给母亲的,可是现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像蝴蝶一样扔向天空。
信并不长,其实只有一句话:娘,如果你和他成亲的话,我就永远不回去了。
我想像不出有多少个不眠之夜,父亲就这样坐在床头爱惜地抚弄着这些他生命里最引以为荣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