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留在崖下这夜,云歌想了很多。
起初,四周风声萧索,浓密的草丛中似总有什么在游移,吓得她想了好些怪力乱神的戏本子,就差连眼睛都不眨,深怕一个不留神,会从里面蹦出个甚物来。
后来,山间的风渐渐止了,师父却还是没下来。望不见顶的苍穹稀稀落落下起了小雪,雪花镀着银色的月光,犹如天宫落下的宝石。
再后来,她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次湖边流苏说的话。她提起沐歌殉国那日的情景,好似也是个雪夜,也是这样高到让人绝望的山巅。
是巧合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么?她如果真傻一些该有多好,这样便能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师父不会反常的走这么远的路,不会嫌麻烦还带着她这个麻烦,师父的懒她是知道的,却是不知,像他这般没有凡情的人,对于沐歌,也会这般长情。
怨念的久了,竟隐隐对那个已故之人生出些敬仰。云歌靠着山壁出神,无法想象被挚爱背叛会是何种凄惨之景。想当年,叶家满门被灭,她已绝天崩地塌,生无所望。若是,将这样大仇的屠刀放在自己爱的人手上呢?
眼睛微闭,她摇头赶开脑中那样的画面,心底默默地,对那女子又钦佩了几分。若真要说她们相似,那除了面容,怕就只有这点了吧!同样遭受过惨烈灭门,而她,却比她要坚贞骄傲的多。至此,封夜爱她,纳舒爱她,就连陈国太子,想必也是爱她的。只是爱的没有那么深。仅这一点,便足矣让沐歌死千百回。
就是这样,她突然讨厌不起来她了,她们相似得那么让人绝望,为何还不能彼此疼惜呢?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找替身又有什么错?若是这世上有与她爹娘相似之人,她恐怕也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去依赖。深爱过,便像用刀子在心上镌刻,每刻一刀,都血流如注,即使伤口愈合,那印记却还是在,没有爱的人填补,便会无止尽的崩疤留血,直到生命的尽头。
“想什么呢?”夜将过,天边隐隐透出几缕红霞。云歌微惊睁眼,面前,衍城满身重雾,两边的肩膀都湿透了,可那都不让她觉得什么,惟独那双眼,似经历过战乱的焦土,清朗下,一片灰败。
“师父也喜欢沐歌么?”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刚说完便后悔,可覆水难收,话已变成利剑,瞬间便没入衍城的身体。
僵硬瞬间便侵袭了周身,衍城紧着眸,手掩在袖中,紧攥成拳。唇角疲惫的低垂,连带着眉眼,没有一处幸免。他转身,声音低沉的快要消失。他说:“从未喜欢过……”
那天,雪后的朝霞漫天连片,照得整片林子都变成了金色。云歌望着师父的背影出神,一路出神,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又难过,又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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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比武照常进行。孟家大宅烧了小半,损失惨重。众人皆说霍迪败了,重伤而逃,估计命不久矣。云歌私下却听到有人说,那日的围杀十分惨烈,高手较量还算势均力敌,在场的各派年轻弟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几乎全部被灭。
想到曾和她同屋而立的青涩面孔,云歌黯然,越发对所为的名门正派没了好感。
第一场比武终。孟家长子和靖王府王爷打平,将对决拖进了第二场。
已没了当初看美男的心情,云歌待在屋里侍奉师父看书,闲来问道。“第二场要怎么比呢?”
“比完身手,自是要比谋略。”
“那师父要去看么?”
翻书的手一顿,下沉的眼睫蝶羽般轻颤。衍城沉吟半晌道:“这番,自是要去的。”说完,似是倦了,放下书册靠近软榻里。“你跟为师同去。息华回暮山取解药未归,孟府风波未平,你别四处走动。”
师父难得说这些话,所以,一定是重要嘱托。云歌乖乖的应下,心中却有别的念想。回到暮山后,她一定要勤勉学习,武功也好,谋略也罢,她皆没有长材,那就需要比旁人更努力。若是真有一天,她也能为御门做些什么就好了,不是端茶倒水,是真正的,获得所有人认可的贡献。
两日后,第二场较量如期举行。
云歌看着孟盟主神色如常,依然和极为掌门谈笑风生,不得不佩服他处事交际的手段。武林盟主号令江湖群雄,以这点来看,他却是有他的通天本事。却是不知,年纪尚轻的孟家少爷又会如何?
比试选在孟府后山进行。据说这里曾有高手设下的迷魂阵,当今世上唯有一人破解过,那便是衍城。
师父身上有太多谜,亦或者说,因为没有事情能难倒他,所以大家才会把一些不能解释的结果,用谜来打掩护。此番孟老掌门请师父来参加武林大会做壁上观,想也是为了这第二道试炼。既然有风险,总要提前想好对策。万一两队进阵的人马出不来,有师父在,总不至于穷途末路的。
知道这一点,云歌只觉得自己好像又长高了些许,背脊也不由挺直了许多。原来,她只从别人口中听御门,听师父,现在真用自己的眼去看,才知道,能入御门,当真是她几生修来的荣耀。
天刚朦朦亮,两位角逐者便分别带了人马从东西两向进阵。云歌跟着师父坐在半山间的高台,太阳出来后,云雾缓缓退去,阵中的情况局势就逐渐清晰起来。
“这……”似是没想到里面会是这种光景,在观之众皆惊呼出声。唯有衍城,依然是拄头懒散的样子,眼中静无波澜。
就连一点战事尝试和武功的云歌都看得出,想破此局难于登天。先不说复杂如迷宫一般的高耸甬道,仅从构造这点来讲,这迷魂阵便非凡人能破。它好似一个没有出口,没有边境的盒子,内分数层,数间、数条,每一扇墙壁都会不定时移动,阵中之人刚寻出破阵之法,仅一眨眼,阵法又大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能想出造出此阵之人,真乃阴狠之极。”云歌不自主的喃喃道。
衍城抬眼看她,良久,仿佛自言自语般问:“为师阴狠么?”
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