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王还坐在之前的那棵树下,稳稳地没有挪过一点地方,和千寻嘉定了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之后,也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脊背靠向树,毫无心事地闭目养神。不得不承认楚湘王的外形的确是俊朗的,脸部线条很利索,既有战场上男子该有的硬朗又有被诗书浸染后的那股说不出的气度,再配合上那种即使换了普通的绸缎袍子也依然没能掩饰住的天然的贵气。
这些加在一起,就算是雪娘这样出身卑贱,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人,也不敢傻到将他认作普通的有钱人,心里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敢正面得罪了。
她愤恨地瞪了一眼,不甘心地一跺脚,转身朝千寻嘉过来了——在村子里的她出场时本是为爱甘愿牺牲一切的苦情女的形象,可是一开口回忆初恋那段桃花满天飞的相遇,画面就彻底崩了,至今没拯救回来。
“修女,您相信我们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通过他?”雪娘纵然对楚湘王不满,也不敢贸然得罪,距离不远,她一方面不情愿,一方面还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他到底是谁啊。他怎么能干涉离恨宫度修女的事,他——”
“这不是你能关心的事。”千寻嘉神情淡漠地回绝她的窥测,继续往火堆里添加树枝,黑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也不断地闪过红色的光芒。
雪娘更不敢对千寻嘉不敬,态度立刻就弱下来,委屈,“可是,我们真的没时间了。这虽然是比之前更隐秘的我们的另一个藏身之处,但我们已经逃跑快六个时辰了,他们只要拍派全村甚至更多的人来搜山,最迟后天,早的话明天天黑之前就能找到这里。就算找不到这,他们派人封住下山全部的路,然后再带人上山抓人,我们岂不是瓮中捉鳖白白等死吗。我们必须在他们将所有的路封死之前逃出去才行。还要算逃亡的时间呢,我们早一点出发就将他们落得越远……”
雪娘不愧是生意人,各方面算得极为清楚,头头是道。虽然已经已经有大妈的沧桑感唠叨心性了,但思虑极为周全,不愧是一位好军师。
“不急,过来坐下。”雪娘都着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千寻嘉仍旧神情安然,拉了雪娘坐在她身边,又抬手招呼了一下陆郎,示意他也跟着坐下。
“有什么变故吗?”雪娘猜不透千寻嘉的表情,慌乱。
“没有变故,一切都很好,只是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千寻嘉看着雪娘的眼睛,声音柔和地说出让雪娘更加恐慌的话,“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他也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吗?”
雪娘说不出话,直勾勾地看着千寻嘉真诚的表情,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她木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陆郎一眼,环顾着火焰照亮的范围内,又木木地回过头重新看向千寻嘉,舌头都在打结:“修女,如果你为难……不帮……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说完又望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又重新转过来面对着千寻嘉,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印章,放到千寻嘉手中,生怕她不要一般,直接摆弄着她的手让她握住了。
“我是城里画意楼的掌柜,在那里有一点家当,怎么也得有个四五百两了。您拿着我的印章去交换,就可以提取了——这两匹马,就当成是我们买的了。后会无期。”
雪娘神色怪异地说出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说完之后迅速起身拉过陆郎就要逃跑,然而刚站起来手就被千寻嘉拉住了,她被迫再回头,神情都变得有些狰狞了。
“我说过了,时间充裕的很,把你们的故事详细说来听听好不好?”千寻嘉根本就不理会雪娘忽然爆发的戒备,依旧笑的温和无害。
雪娘却被刺激到了,恶狠狠地甩开千寻嘉的手,愤怒咆哮回去:“不!我才不想讲什么鬼故事呢。”
忽然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力道落在她的手臂上,是身后的男人,她的暴躁也跟着缓和,努力平静语气,“谢谢之前千修女的救命之恩,剩下的路艰难险阻,如果您再无法帮到我们,我们也不会为难您,就请在这里放开我们。不管生死,我们会自己努力,会想办法自己走下去。——谢谢您。”
最后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语气压制得太厉害,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说完扭动着手腕从千寻嘉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千寻嘉也垂下眼帘,
没有阻止。雪娘得到自由后立刻就拉起陆郎的手臂,二人朝着树下拴的马跑去。可是刚跑了两步,一个黑影闪过,在主人身边静静守护的坅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想换个方向,坅横臂一伸,一把长剑在手。
“你们想要干什么?”雪娘挡在陆郎身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不需要你们帮忙还不行吗?你们帮不了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不用你们负责。”
事关到陆郎,她又变得神经质。
夜空、树林、几个冷眼旁观绝不属于他们这一边的人,天与地与人散布开来,像一个毫无逃生之路的笼子,将他们死死困在里面,被逼入绝境,她的身体因为崩溃而颤抖。
身后的人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后背安抚。雪娘紧绷的身体终于溃败,头靠在他的肩头,紧紧抱住那个唯一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身体。她呆了好一会情绪才平复过来,陆郎放开她。重新坐回到千寻嘉旁边,拉着雪娘坐在了他身边。
“你不是修行者吧。”陆郎还未说话,雪娘冷冷的声音先响起。
千寻嘉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认为?”
雪娘冷笑一声:“因为你没那么大权力啊。如果是离恨宫主出手救我们,我还可以认为您会用离恨宫在仙源无上的权力破格庇护我们,为我们洗清全部罪名。但你只是一个资格尚浅的度修女,这种情况下还敢公然和朝廷为敌,我实在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