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帘准备进屋时,余光正瞥见院中的胤禛。他没有走,还站在原地,背负双手不知在想什么,修眉微皱,那清雅的眉眼,被夕阳笼着,有淡淡的忧郁。
不知为什么,我一时之间愣住,就这样半挑着帘子,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站着。
直到胤禩在我身后低声问:“你不进来?”我才醒过神来。回头看他时,神情还有些茫然。
胤禩略坐片刻,要走时对胤祥说:“三哥上次送我的那本书,就送给十三弟吧。”胤祥微笑答谢:“谢谢八哥。”
胤禩看看我伸手一指:“就这个新来的丫头去拿来。”
胤祥微一沉吟说:“好。”临走嘱咐我:“你早点回来,还要背书。”那神情像个离不了母亲的孩子,我答应着退出来。
胤禩也不肯说话,神色淡然。我有些摸不着头绪,本要在外面等他拿书给我回去复命,他却低声招呼我进屋:“进来吧。”
他的屋子摆设简单整洁,还有一丝随意的气息。他并不提书的事儿,却把桌上一只点心匣子推给我,低声道:“吃吧。”那神情很温暖。
我低下头强忍泪水,我以为我忘了,其实我没有。再抬头时,眼泪已经吞回心里,积攒下来。
他去书架前站定,低头翻动手里的书,嘴角是满满的笑意:“没有毒,放心吃吧。”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想起那些娘娘们关于奴才的谈话,心里堵得慌“ 奴婢只是个下人。”
他拿书的手,明显紧了紧。抬起头来看我,还是那温和的笑模样:“我要讨好你啊,谁让你捏住了我的把柄。”
真是说笑话,他会有把柄被我捏?现在如此对我才会授人以柄。
原因他不肯说,那我就配合好了,我坦然道:“那奴婢就不客气了。”他笑了,这笑容像是夏天里的风,带着热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侧开头,却躲不过。
我没话找话问他:“阿哥头疼好些了?”
他回身走至我身边,忽而抬起我的脸,带着笑左右端详我:“看到你就好些。”
我的脸霎时间便绯红一片。
自他房间里出来,整整一天,嘴里一直有很多交杂的味道,杏仁微苦、绿豆清香、桂花芬芳……心却是酸楚的。
明明已经过去了,可是仍然站在被伤害的地方,守望甚至是期盼。也许一切可以重来,最好是这一切是个梦,那就再好不过。
爱情……爱情啊……我苦笑。果然历久弥新,割舍难断。
辗转反侧,睡不着,身上出了一层粘腻的汗。洗完澡湿着头发坐在院中看天,暗夜的天空更是阴沉无星无月。我对这个生命充满了忐忑与不安,忽然很想念无心,想念他的念经之声。他能让我平静,至少在他身边我是平静的。
窗子上胤禩低首伏案仍在看书,只是个影子我也舍不得就此走开。
早上依然早起,天气不好风雨欲来。阿哥们仍然去要去书房。胤祥忽然叹气:“初九,要下雨了吧?”
“是。”我站在帘内看向外面,身后的胤祥说:“我不喜欢下雨,最讨厌就是沾惹的一身湿气。”
我笑道:“那您可丧失了很多乐趣。”
他疑惑的问:“什么乐趣?”
“下雨时在雨里跑,回了家泡个热水澡最舒服。”我的记忆慢慢的铺展开来。两个人牵着手,什么都不怕?漫天的大雨,就像我们巨大的游乐场。然而我已经开始害怕下雨了,害怕我的记忆的复苏。苏悦然就这样一点点鲜活起来,慢慢变成胤禩的模样。我已经开始模糊他们之间的分别了。我苦苦的笑着,他们之间又分别吗?
胤祥沉思良久,忽然问我;“和谁一起?”
我的心没来由一紧,只好装没听清:“您说什么?”
他虽然蒙着双眼,却仿佛可以看见我:“我是说,你和谁在雨中跑过?”
我不能说实话:“一个人。”
他气哼哼的摇头:“你瞒着我,一个人?怎么这样伤心?”
我笑了,他有不同于一般孩子的奇特的敏感。
“是奴婢的阿玛,奴婢很小时,有一次下雨阿玛就是抱着奴婢跑回家的。”我庆幸他蒙着双眼,这样我就可以撒谎。
他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忽然又说:“你阿玛,过世了是不是?”我说:“是的”我们的爱情确实死过。
他了然道:“怪不得。”
这样聪慧敏感的孩子, 我决定奖励他:“阿哥今日若是能把师傅留的功课倒背如流,奴才就送您点礼物。”
他好奇的凑在我身边:“什么礼物?”我取他架子上的碧玉箫,轻吹一小段,笑问他:“不知还入得了阿哥的法耳吗?”
他面露惊喜之色,笑着点头:“借雨听箫,太好了。”
我也笑:“那得看阿哥的书,是不是背的一样好。”
我早就觊觎这支洞箫,通体的翠绿,尾坠平安吉祥结,长长的穗子,像是美人青丝。
胤祥背完功课时,已经很晚了,外面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这首曲子是有一次下雨时,德凤吹过的一首,我曾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是微微叹息说:“梦断美人沉消息,”隔一会无心又说:“去住彼此无信息。”
我记下了这首曲子,也记得德凤的无奈,无心的怜悯。
曲声哀幽缠绵,以前我是吹不好这样的曲子的,德凤总是批评我:“转承之处太生硬。”不是技术上的生硬,使情绪上的生硬,而现在却信手拈来。
德凤说过:“什么时候,你心里有了缠绵,你就真正出师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缠绵。
不可缠绵的缠绵,于是哀怨更深。
十三靠在椅子上,轻声说:“初九,这曲子让人想流泪。”
后来十四阿哥来串门子,我才知道那一天阿哥们从书房里提前下课,站在廊外全听见了,十四阿哥直白进门就问:“十三哥,昨晚的箫是谁吹的?”
“自然是我。”胤祥替我遮掩。
还好除了十四阿哥,没有人提这件事。甚至连四阿哥都没问一个字,当然他连看都不看我,只能说万幸。
我要随蓉月回王府来和十三告别,胤祥的眼睛仍然包着。却拉起我的手对我说:“以后即使不看你,一听你的声音就认得出。”他是我此次宫廷之行最好的收获。
宜妃娘娘对福晋说:“我近来只觉得缺个得力的人,等过了年,把那个叫初九的丫头送进来吧。”福晋答应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还收获了一种不一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