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还你自由之人。”女子缓缓回了身，露出一张妖艳妩媚的脸来，“我叫织雪，你也可以称我为雪后娘娘。”
“你不是神仙吗？”蝶依不解，“怎么沦为妖了？”
“世间之事纷繁冗长，人妖难辨。何为妖？何为仙？道貌岸然的仙与妖无异，心存善念的妖也有金善之德。”织雪很是伤感，她看着蝶依，不着痕迹般清浅一笑：“我知道你本是穆府小姐，十几年前被人陷害，遗弃黑风山，幸而彩蝶围送，让圣后得到了你。你师父圣后为了让你对她忠心不二，消了你的七情六欲，还控制了你的生命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怎么知道？”手中的玄泪剑微微一动。
“是圣后告诉我的，她还告诉了控制你的方法。”织雪折下一枚竹叶，自顾自道。
“你想怎样？控制我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蝶依横剑自嘲道。
“不——”织雪目光如水，傲然道：“我要你自由！”
“为什么？”蝶依的一双明眸盛满疑惑，手中的玄泪剑微微有些松动，“你到底要干什么？”
织雪抚着紫竹，神色凄清，恍若被霜雪淹没的一角星光：“你知道，我本是仙。如今沦为妖孽，我是多么不甘心。可是，事已至此，我是返不得天庭了，我帮你，是因为同情你。”
“同情我？为什么？”蝶依秀眉紧锁。
“我难归天宫，你难回家中；我由仙沦妖，你由人成精。咱们境遇相同，难眠惺惺相惜。蝶依，我想留你在身边，可是我不想控制你。圣后控制了你的人，却控制不了你的心。所以她才会死的不甘！而我，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我要你甘心帮我。”织雪望着她，蝶依一脸疑惑，不知信与不信，只道：“我对你没有什么用处，留我何用？”
“不，圣后告诉我，你的玄泪剑，三界无人能敌。你的通天眼，可观三界可观之人。你的一身本领，我早有耳闻。”织雪诚心道。蝶依漫出一缕苦涩的笑意：“空有一身本领，却如行尸走肉，活着，比死更痛苦！”
“我可以修复你的生命线，也可以还你七情六欲。”织雪对着竹叶，幽幽道。
蝶依眼睫微颤：“真的吗？”“当然。我说过，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帮我。”织雪目光灼灼似星。
“帮你什么？”蝶依心中波澜呼啸，平之不得。织雪嫣然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的了？”蝶依道：“如果你修复了我的生命线，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不想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好！”织雪笑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你就去做。”蝶依心中无比颤动，似露打清池，多年来，没有她愿不愿意，只有她可不可以。她的生命，只有圣后的“必须、一定”，从没有人尊重过她的想法，一时间，蝶依俯身拜道：“雪后娘娘大恩，蝶依永记于心！”织雪拉起她，淡淡一笑：“我现在帮你修复生命线，不过，你会昏迷几个时辰，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帮我做什么事。”
“娘娘请说。”
织雪轻移莲步，无限感慨：“三界之内，没有你找不到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
“那——他是谁？”
“他是天界的三法王——陶情。”织雪俨然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娇媚，目中桃蕊初绽：“我想尽一切办法都找不到他，你一定要帮我。”
“蝶依知道，娘娘，如今，陶情与你有仇吗？”蝶依问道。
织雪不语，目光忽明忽暗：“我不知，也许有仇，也许有情。我不知，他是否尚在三界，也不知，他是否还能接受我。我已不再是冰清玉洁的仙子了，我早已沉沦在妖界的泥淖中。可是我要找到他，新仇旧恨一并算！”她扶着紫竹轻轻啜泣，蝶依只见过圣后的冷眼无情，未曾见过伤心泪流，也不知泪为何物，情为何物，只道：“我一定帮你只是我该如何找到他？”织雪想了一下，道：“待会儿我帮你修复生命线的时候，会把他的样子输入你的脑海，你尽快去找，我等你的好消息。”蝶依点点头，织雪示意让她打坐，随后，一条红色的生命线穿进了蝶依的体内……
蝶依向秦天璘述说了一切，秦天璘不知是喜还是忧。圣后是死了，织雪又来了。他忧心忡忡问道：“那今日织雪为何要表妹，你又为何阻挡？”蝶依神色忧虑：“因为……我怀疑妹妹就是雪后娘娘所说的‘至纯至善’之人。”
“什么？”秦天璘眉间疑虑更深，“可表妹是凡人，如何上的了幻界之壁？倘若真是如此，织雪一定不会放过她！”蝶依微微松开紧蹙的秀眉：“所以你千万要找到雪妹，要保护她。”顿了顿，漫出一丝苦而微甜的笑：“天璘表哥，带我回家吧！”秦天璘微微一惊，随即宽心笑道：“这一声‘表哥’，我总算是听到了。蝶表妹，你会好好待在穆府吗？”蝶依摇摇头，目光又冷冻了几分：“不会，我答应过雪后娘娘，帮她找陶情。”
“可是，织雪已成妖。你还要再帮妖吗？”秦天璘不解。
蝶依口气依冷：“你不会明白，当一个人在冰冷无情中生活了那么多年，被别人控制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一天，她有血有肉了，她自由了，你不会明白，她的心情是多么激动。是雪后救了我，是她修复了我的生命线，我一定会报答她。更何况，她也很可怜，一夜之间，仙妖之别；一夜之间，天上人间。再说，她答应过我，她不会逼我的。”秦天璘若有所悟，神情凄迷：“有人能理解你的心情。她也曾被人斩断情丝，也曾受控于人……”秦天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晃过神来，道：“放心。我带你回去后，一定去找表妹，至于你，何去何从，自己把握。”蝶依望着秦天璘，微微扬了扬嘴角，很美，很清。那是发自她内心的真诚的微笑。
穆府。总是飘着漫天的柳絮，散着满天的梅香，宛若冬日的雪花，给人以惊心动魄的美。莺鸣飞絮，鸢如蝶舞，一缕茶烟透碧纱。
“姑父，姑母……”秦天璘带着蝶依站在院中，蝶依第一次感到这样激动，她也是第一次平心静气站在院中，毫无杂念，宛若一池见底的浅波。
家，我回来了。
“雪儿，雪儿……”穆氏夫妇见到立在庭院中的“鸟雪”，立即奔来，蝶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穆夫人一把搂住，听见穆夫人喜极而泣的声音，蝶依第一次发觉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温暖，不觉心就暖了，泪就流了。
穆霸天竟也湿了眼角，对秦天璘道：“璘儿，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医好了雪儿。”秦天璘赶紧打断：“姑父，姑母，她是蝶依！”
“啊？蝶儿？”穆夫人揩了揩泪，双手捧住蝶依的脸，这张脸与鸟雪的确实是极其相似，可是细看，又不是全像。鸟雪的样貌更偏向于娇嫩柔美，尤其是她的眼睛，纯净如瑶池碧水。而眼前的这张脸，是冷艳凌厉，目中隐隐有寒气侵袭，若雪山杳杳。穆夫人柔声道：“你……你真的是蝶儿？娘不是做梦吧！”穆夫人慢慢溢爱的目光紧紧包裹着蝶依，蝶依心下惴惴不安，那几个字在心中压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可以叫出来了，可是她却觉得喉头发哽，想唤却唤不出来。穆霸天眼神浸湿，秦天璘在一旁关切道：“蝶表妹，这么多年了，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蝶依喉咙里闷得发慌，心中一热，泪就珠玉般落下。
“爹，娘……女儿……回来了……”她终于冲破了心中的防线，冲破了十几年来心中的顾忌与怨恨，冲破了冰冷遥远的雪山，迎接了暖暖的热流。
一旁的穆霸天，早已泣不成声……
旧时光，忆成殇。冷香如梦，寂寞经年冷。
天之涯海之角，石门闭，悲伤萦遍红桥梦。
秦天璘一步一伤，跪倒在石门外，未语泪先流。前尘过往，只如剑花随世纷飞，历经千险才相聚，朝夕之间便虚无。天之涯的冷，海之角的寒，透入心骨，早知三界多纷扰，何不携手隐红尘？
“凝幽，一别三年，你会怪我吗？这么久没来看你，你知道吗？自从你仙殒后，我还没来得及伤心一场，我就昏睡了三年！”他抚着石壁，一遍遍哀叹，泪水顺着石壁缓缓流下：“凝幽，我好难受。你一声不说，难道就这样消失吗？我不信，我不信！凝幽，你说过与我相守的，这些你都忘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开……”回忆像沉在心湖的投影，一幕幕漾开：明月夜深坑的偶遇，繁星夜共游星空的初缘，蓬莱仙岛琴笛合奏的灵犀，花灯夜执子之手的愉悦……即使是凝幽冷淡的背影，也足以让秦天璘回味其中的心酸悲苦。犹记红雪飘落之际，百合凋香；分体割骨，情在中央；东华再遇，试探神伤；别后重逢，无限感叹；天宫相斗，竟成永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