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亭中檀香冉冉,一把素琴,一亭幽水,一位玉人。
袅袅的琴音再次穿透池水,琴音过处,留下一朵朵洁白的龙鳞花,一如她凝幽初到穆府的那晚,龙鳞花开得灿烂。淡月琴音指尖过,别有情韵暗处生。尘缘中琴声,仿佛月皎波澄。神怡心旷之际,忽一阵微风起伏,悠悠扬扬,一种深思却令人回肠荡气。虽琴声如诉,所有最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而琴声如诉,是在过尽千帆之后,看岁月把心迹澄清,是在身隔沧海之时,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在懂得之后,每一个音符下,都埋藏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灵。
“为何你的琴音没有当初纯净?”一曲终了,背后,忽有熟悉的声音自耳畔渗来,凝幽心下微澜。
她淡淡起身,回眸,正对上秦天璘微微含笑却饱含怨怼的眼神。
“你来了多久了?”凝幽淡淡问道。
秦天璘慢慢踏上石阶,却不曾靠近凝幽,负手而立道:“我只是刚刚路过这里,你别介意。”
凝幽淡淡一笑,仿佛春水无痕:“有人愿意欣赏我的琴声,我为何要介意?”
秦天璘看向她,以一种春晖般和煦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
“为何这样看我?”凝幽避开他的目光,转眼,去瞧池边的龙鳞花。
秦天璘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背对着她道:“我只是想知道,经过这么多事,你的心是不是也像你的琴声一样,不再如当初那样冷冽纯净。”
凝幽长睫微闪,凝睇了一下他的背影,唇边浮起一抹冰雪般笑:“世事无常,盈阕难料,我的心,自然不能如当初那样冷冽。你不是教我说,一个好的仙,应该有一颗包容万物,大爱万物的心吗?”
秦天璘回身,目中融解了如月光般清明的淡笑,微微带点惊喜:“你还记得?”
凝幽也不知为何突然说出这句,也许,她在本能地抗拒同时,又渴望被了解,被知晓吧!她怔怔地颤了一下眼波,原本想一口回拒刚才自己的话,不知怎么,看到他带着欣喜般温煦的眼神,她就不想违拗自己的心了。
“是,我记得,你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她不紧不慢地说着,目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秦天璘心下仿佛化冰的柔波在激荡,不管以前她怎样冷淡,怎样拒绝,至少这句话是她发自内心的,正欲走上前寒暄一番,忽听凝幽眼中闪来一丝冷漠的光,那淡淡的话语仿佛结冰一般:“你毕竟是我恩人的儿子,而且还曾经多次帮助过本公主,我自然记得。”
秦天璘的脚步遽停,微笑凝在唇边,一丝失落恍然而上。
凝幽依旧浮着淡淡的微笑,可是那微笑分明有冰雪的光度,秦天璘淡淡道:“原来是这样啊。”
凝幽心下微微一疼,她淡淡含笑:“没错。”
见他似乎有些失望,凝幽心下无端不忍,便道:“其实,那个香囊……”一语未了,凝幽只见遥远的夜空忽然有妖气袭袭,她心下一沉,也来不及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而离,遥遥飞向那妖气暗隐的高林之中。
远远,她便看到一个老妪般的妖精正抓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妖气浓重,与老妪对掌拼死抵抗,可是那女子却是万万不及那老妪的掌力,凝幽只是觉得那女子背影熟悉,又不忍其遭受老妪毒手,当即划出一道白光,老妪自然敌不过凝幽的法力,一下子就被冲出高林之外,连叫一声都来不及。
那女子赫然倒下,看上去极其虚弱。
凝幽抚下白光,近前一看,心下一惊:这不是……织雪仙子吗?
云鬓散乱,花容失色,憔悴不堪,浑身妖气,这是当初那个温柔端庄、柔美娴雅的织雪仙子吗?
“织雪仙子,真的是你吗?”凝幽轻轻扶起她,只觉一股血腥扑面而来,凝幽心下一阵阵恶心,但她还是忍住了。
织雪几乎是伏在凝幽的身上的,颤颤巍巍,满眼荒凉,嗫嚅着苍白的唇,道:“凝幽公主……我……”
凝幽禾眉微蹙,心下甚是怜悯:“先别说了,我带你回穆府吧!”
半夜昏沉,柔弱无光,凝幽与天仙再次耗费刚刚恢复的精元为织雪疗伤,总算稳住了织雪的元神,待及穆霸天为她诊脉,调息,看了看情形后,不觉暗自摇头叹息。
凝幽见状,便道:“穆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穆霸天请凝幽天仙进入正厅,心事恍惚般道:“织雪仙子……怕是回不来了。”
凝幽怅然道:“什么叫回不来了?”
天仙秀眉一皱:“什么意思?”
穆霸天怃然道:“织雪仙子不知为何元神遭到重大损伤,本来元神就已经很弱了,可是,居然,喝了妖血,她……她已经彻底变成妖了!”
仿佛有无数冰块赴心而下,凝幽的心咯噔一下,怎么会?一位那么温柔多情的仙子,怎么突然沦为妖孽了呢?这世间的变数,果真是深不可测吗?
凝幽微锁眉心,道:“难道,变成妖以后,修炼不回来了吗?”
穆霸天摇头道:“倘若织雪仙子仍有一颗正义之心,那么只要她经过六道轮回的修炼,要不了五百年一定可以重归仙界,只怕……”
天仙立即问道:“只怕什么?”
“只怕织雪仙子承受不了打击,万一动了邪念,可就要误入妖途了。”穆霸天不无担心道。
凝幽感觉心头重重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凝睇道:“织雪仙子如此清白居正,应该不会有什么邪念吧!更谈不上误入歧途了。”
天仙也道:“不错,就算是妖,也有好妖与坏妖之分哪,不能说妖都有邪念吧!”
凝幽不觉向她看去,眸中含着微微的疑惑,这可不像天仙说的话啊!心下亦不觉盛开团团惊异的莲花。
穆霸天摇摇头,目中凝重如浓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原本是仙,如今变成妖,这中间的心理历程你们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她以安慰,其他的,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凝幽与天仙相视对望,一种悲凉之情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凝幽隐隐对织雪生出莫名的同情,当初她与天仙得知自己竟是无忧界的“余孽”,那种失望悲抑之情也不是旁人所能体会的。然后,失去元神,只觉空洞无望的恐惧满身袭来。但是,比起织雪来,当时的她又该是多么幸运?至少,还有一个,那么默默关心她的人,一直,一直,给予她的关心却是无可代替的。那份感动与温柔,是凝幽心痛里的梦魇与无限暖心的回忆。
凝幽敲开了织雪的门,一灯如豆,无限感伤。
织雪清灵而悲怆的眼神融化在唏嘘的惨白中,凝滞的泪水尚挂在腮边,这世间的所有,也许在她此刻的眼中全是满纸空白吧!
凝幽未曾言语,只是倚身坐在她身边的雕花凳上,静静地看着织雪流泪,也不安慰,她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空谈,不如不言。
良久,织雪拭干了眼泪,饱含泪水的双眼凄楚地看着凝幽,面色恍白,然后静静道:“凝幽公主,你什么都不要再问了,我已经知道了……我……我是再也成不了仙了。”
凝幽垂下羽扇似的长睫,微微覆盖住了眼中的清霜,淡淡道:“生死轮回,自有天道。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不过,只要你可以挺住,愿意沉心修炼,用不了多久,你还是可以回到天庭的。”
织雪的嘴角浮上一缕嘲讽,哀怨融化了眼中的泪:“回天庭?我自是不想再回那个道貌岸然的地方。我只是,我只是……我好不甘心,我怕陶哥哥他会嫌弃我,我真的好怕……”一语未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凝幽也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凝眉道:“我相信,三法王他不是这样的人……对了,三法王呢?他怎么样了?”
织雪嗫嚅着,声音颤抖,满眼凄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陶哥哥抱着我准备杀出南天门,可是,可是我醒来时,他就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陶哥哥……”言毕,又伏在青按上,大声痛哭,浑身哆嗦。
凝幽几次欲言又止,无奈,只好退了出去,她不想知道为何织雪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何陶情会与天庭作对,为何那个丑陋的老妪会伤织雪,也许,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织雪此间的心情,断断是不愿再提伤心前世了。问与不问,并无分别。
织雪哭了好久好久,当孤寂重新包裹住自己时,她轻轻吸口气,她的心已经在慢慢变成妖心,她只希望自己在彻底变成妖前,能够再见陶情一面,哪怕只是一眼,纵使死,也便无憾了。
旋身一变,无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