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苏玉云。
苏玉云摆出一副郑重的样子,道:“是,我一会儿就喝。”那样的表情摆在一个八岁男孩的脸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师父却没有笑,他老人家很直接的走到苏玉云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苏玉云在床上直揉头。
“少废话,让你现在喝你就给我现在喝。”
苏玉云端起手边的药,咬了咬牙,捏着鼻子,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也真是为难了他,一天五大碗苦的不能再苦的汤药,喝完之后还不能吃点蜜饯果子之类的东西改改口味,这可真是拿药当饭吃了。
“梅叔,”苏玉云苦笑道:“我这几天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师父一愣,道:“说什么呢?”
“为什么这两天的药这么苦啊?”
师父哑然失笑,也不去管他,拿起他的手腕一阵把脉,又拿出药单改了几种药的分量,拂袖去了。
苏玉云冲着师父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他在这里住了月余。能下床之后,他和盼兮那小丫头倒玩的欢实。
他脸上的笑容仿似从未消失过,总是那样,温柔的宛如江南的女子。
只是,有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月下,怔怔的看着什么。有的时候,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吹起腰间的萧,那曲子幽幽的,听得让人想哭。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听到师父的房中传来一声轻叹。
在我面前,他缓缓的倒了下去。他的眼中满是诧异的神色,他伸出手想抓住我,可是,他的生命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我理了理脑后的云鬓,回身走去,再也没有看尸体一眼。剩下的事自会有人处理。
第三十七个。
我在心中默念着。
在我手中死掉的,第三十七个人。
我杀人,不用刀。
我信步走在喧闹的街市中,身后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李公子死了!李公子死了!”他们的声音有些刺耳。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整个城市,人们仍旧自顾自的做着自己应做的事,可是却掩盖不住眸中的紧张。一些衙役在尸体边忙碌着,其中还有一个人口水纷飞的指挥,人群倏地散去,生怕跟自己产生什么牵连……
这一切和我都已经没有了关系。我本身的手段已经消除了一切可以指向我的证据,在加上密阁的人帮忙,衙门的人能够查出的线索微乎其微。
我随意的坐在湖边,抬头看了一眼那明丽的有些刺眼的阳光,嘴角向上扬了扬,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每次执行任务之后我都会想起第一次杀人的情形。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没有任何突兀,我们只是那样擦肩而过,只是离开我五步之后,他就缓缓的倒了下去。我回头看到的是一阵狰狞,还有血。
他的身上没有伤口,当然不会有,因为我杀人用的是毒。
他俯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神色,嘴中不停地喷出鲜血,在他的衣襟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花,放肆的像极了夏日漫山遍野的绝唱。
夜,月,血。
这是随后的几天中我的世界。
那些情形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中掠过、蔓延。我颤抖,我哭,我吐,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它从脑中赶走,直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我的头。
寒爷。我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寒爷开始哭,那情形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寒爷也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笑笑,任我抱着他哭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寒爷手上冰冷的温度,总让我为之心安。
受再多的苦我也不悔,只要可以让他的脸上现出笑容。
于是乎,我就这样走下来,直到,第三十七个。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我身旁,我倏地睁开了眼睛。
“柔绵,好久没见到你了。”他的声音柔柔的,伴着同样温柔的笑,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他倾心。
“苏公子。”我急忙起身见礼。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啊?”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了,儒雅风流,只是那单薄的身子突出着他的几分孱弱。
我摇摇头。
他并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在他的眼中我只是梅子炎的徒弟,可他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密阁的杀手。寒爷当时之所以让我去跟随梅子炎学习,为的是让我学习杀人的技法,用毒。
“柔绵,我们这么久没见,不如今日就一起在这湖上泛舟吧。”
他那样的人物说出来的话,有几个女子能够拒绝。我的神思还有些恍惚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真的已经在一叶扁舟之上,游湖。
那时一叶小舟,只能承载我和苏玉云两个人。没有人划船,只是让它随波逐流,如浮萍般悠闲,如浮萍般飘荡,就像,我的一生。
箫声幽幽,是苏玉云指尖变幻的曲调。他与我对坐着,双眼微阖,微风荡过他的发丝和衣绝,摇曳着,不似人间。
“公子。”我的话音刚落,箫声便戛然止住。苏玉云的手指也覆上了我的唇,我的脸颊一阵飞红。再望向他,看到他神情严峻,才意识到他在示意让我噤声。那一瞬,我的心中竟似有几分怅然。
收敛心神,我凝神静听,竟发现四周正有十余人从水中潜来。
我微微怔了怔。我的耳力是天生灵敏,而苏玉云竟然在我之前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的武功竟已到了如斯地步。可是这十余人都是武功不弱的人,而我的武功只是个半吊子,纯粹是为了逃命才学的,这一刻我们已经陷入危机。
苏玉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镇静。
“你小心些。”苏玉云冲着我柔柔一笑。
随即便是寒光、冷水的交融,兵器交击的冷峻的声音,让炎炎夏日蒙上了一层寒风。
小舟剧烈的摇晃,我死命的抓住两旁。毒已经在刚才杀人的时候全部用完,我想帮忙也帮不上。
还好,战斗结束的很快,或者,这根本称不上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杀伐。
周围的水已经转为赤色,原本的柔波上现在漂浮着十一具浮尸。苏玉云跌坐在小舟上,他的身上并没有血,可是他的面色却惨白异常。他剧烈的喘息着,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
我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体是多么的柔弱,若不是有师父在,他小时候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不论如何我也是梅子炎的徒弟,我急忙为他诊脉。
我怔住,他的身体之所以不好,根源是因为内伤,可这内伤已经是沉疴难治,竟是许多年前留下了。可是他现在才十七岁,什么人竟然人心对一个孩童下如此重手。而此时,他恰好引发了原有的内伤。
看到苏玉云惨然的面色,我也来不及多想,拿出身上的银针便开始为他施针。毕竟我是梅子炎的徒弟,有些东西还是随身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