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很冷,冷得手脚冰凉,竟麻木到了没有知觉。恍然抬头却只觉月色如霜,月光清冷,就这相佑的火把,我竟才恍然发觉我们身上结了薄薄的春霜。霜如雪,薄如翼,透凉、渗着寒气,丝丝的钻进皮肤。蓦然下意识的搂紧父皇,却只觉他一片冰冷、僵硬。我慌乱的柔搓着他的胳膊,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他裹紧。相佑生了堆火,火势很大,火光很温暖,我搂紧父皇就着火堆,可是他依旧的冰冷,那火竟暖不了他眉间薄薄的寒霜。我哑着嗓子,却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哭不出声。
那一个早晨,在日出最美的时刻,他在我的怀里逝去!我只觉寒风猎猎,吹疼了眼眶。我竟无端回想起了许多过往的事情,然后我在那里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着了霜色,染白了眼角眉梢。
“是谁?是谁伤了他?”嘴角僵硬了许久,我喃喃的话语终于等了许久。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我颤着身子,忍了许久,我怕自己一开口把这话哆嗦成好几个断句,那不似我的决绝。我问,蓦的抬头直直的看向他的眼底,在那里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再也没能躲过。相佑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火堆“霹雳巴拉”的燃烧着,火势越来越旺,我却只觉刚刚退了的霜色又着了上来,只是这次依附在心里。“为什么不开口?是谁?”我耐着性子等,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匕首所伤,整个的没入胸前。匕刃上涂有剧毒,紫荆毒,神仙难救!”风扑打着烛火,将灭即灭。任是罩上灯罩,那灯焰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我只觉心随着一阵凄凉。父皇为人行事谨慎,又怎会在万千将士的营帅中一刀致死。“那人、是谁?”我只觉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我抬头去望他,却只见他背对着我,双手紧握成拳。“是谁?”我问,也许我猜不到,只是隐约间只觉同我有关?
“是,是你!”他蓦的转过身子,直直的看向我,伸手直指着我的眉心。我只觉自己愣在了那里,他的话语一遍遍的回荡在耳边。只是一句,却让我的心疼得厉害。“苍漠的细作易容成你的模样,然后……”他的话顿在了那里,只是看着我眼神尤为的复杂。“呵”我一声嗤笑,嗤笑自己的不该。紫荆毒,这世间剧毒无比,极为罕见!听闻它只产于漠北极寒之地,也许我该不难猜出这一切又是谁的算计。只是,苍漠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们可以不相爱,却是为什么非得逼得我们彼此生恨、彼此生愁怨?
“那细作呢?”过了许久,我便问起那杀人的凶手。“已经服毒自尽了!”相佑的声音依旧清冷,说罢便起身而去。我愣了许久,之后起身跟了上去。我很好奇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哪怕是易容我的模样,竟能骗过父皇?
“噌”的一声,但见利刃而过。相佑的剑尖便挑开那尸身上的白布。霎时间,只闻一阵尸臭扑鼻。我自是知道,这细作死于剧毒之下,不可轻易碰触。只是为何这乍寒的季节,竟怎会这般匆忙的生了尸斑?一想到此,我便猛的只觉一阵心惊。“是瘟疫!”我蓦的起身拉着相佑便是一阵疾走。“尸身已经变质,明日烧了吧!”相佑点了点转身离开了,却是不想竟被我开口叫住。
“相佑!”我唤他,他便回头看我,神情间可见丝丝的怜惜。“谢谢你!”淡然一笑,暖了眼角眉梢。不知为何这般突然淡笑,才恍然发觉自己很倦、很卷,那些松懈下来的神经再也经不住忧伤的揪扯。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了可以停留的理由。这个世界上漠瑾离我而去,父皇离我而去,说好的生死不弃、说好的生死相随。究竟,又该让我如何?
“相佑,帮我一个忙!”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求他,而之所以恳求是因为我怕情分不够。有些话,有些事也许同我无关,可我却终究不能不管不顾。“有些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灯火下,他侧脸的轮廓很硬朗,我看着只觉他变了许多,短短的时光原来竟是最容易打磨一个人的棱角。“替我把父皇带回家!帮我好好的照顾唯晨!”虽然情分仍在,有些话若是开口,便是一种恳求。但若是不开口,无论是同他还是同漠沃尔我便是再无情分。
孤灯静坐待天明,如今的这番滋味,我只觉苦涩得厉害。一个人饮酒,喝了许多,却是喝不醉。我怕想起一个人,可是过了今晚我却要杀了那个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曾以为,很久以前我们之间就已经隔了许多,我也曾想过待时间过去,待隔阂沉淀或剩下情感,或什么也不留下。只是,时间带来的却是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对仗深入骨髓的爱情!这一战究竟结果会如何?是两败俱伤?还是我手起刀落?
我从未觉得犹如现在这一刻这般的难受,杀一个人竟好比杀了自己般。独自一个人暗自流泪,错愕的情感交汇得百草丛生。酒很凉,我饮下,眼泪却是异常的滚烫。夜,一贯的幽邃。我却只是静静的打坐于那空空的窗下,直待那烛火寂灭,燃尽了灯芯。
绾青丝,对镜一番梳妆。梳了男子的发髻,换上一身的黑衣。漠沃尔重丧事礼教,孝服更是一身的深黑。如今父皇尸骨未寒,军中士气一阵低落。相佑命全军将士换上一身孝服,死守城池。他再也顾不上我,我却独自换装,辞了“水冉”,缓缓抽剑斩断羁绊它的缰绳,我还它自由。“好马儿,你走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吃喜欢的草料,走喜欢的坦途。自由自在的,莫再随我这般被情所累!”一声悠然的叹息,轻轻的抚过它的双眸。那里依旧美丽,清晰的却是倒影着我深深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