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完嘛……”龙凤娴瞪了一眼药药道:“你怎么把小琪给忘了,她也是跟你爷爷学了医术……”
“小琪她不会……”药药道。
“你别老打岔,待我说完嘛。”龙凤娴不满道:“哎,长话短说,反正小琪就是会,你就别瞎担心了,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
药药满是疑云,但见老太太和二夫人她们都点头,想龙凤娴说的应该不假,至于小琪怎么会熬那药的,唯等见到了小琪再问个清楚。即便如此,药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积脂累欲症这种怪病的熬药方式要比其他怪病讲究得多,所配药材要用热水泡上半个时辰,再用凉水过洗三遍,然后再拿火烘干,最后才放到药炉子里和水熬。水放多了也不行放少了也不行,要放得恰到好处,唯有熟练地人才做得来。生火熬时,火过小或过大亦不行,要刚刚好才能熬得出味道和药效来,此亦唯有熟手的人才做得来,小琪她才和爷爷学医不久,又不知爷爷是否已教了她学习那本记载了各种怪病的药书里面的医识,她当真能担得起熬药这工作吗?即使担当不起,亦没有办法了,都已经快四天了,若小琪不行的话,就算她现在回去熬药也无济于事了,她只有登门谢罪祈求金夫人和金少爷的原谅了,她心里着实难受愧疚之极。
老太太轻轻将药药按倒床上道:“药药,你就放心在家休养吧,别的事儿你都别理了。”
“是呀,把身子调理好了才是重中之重。”二夫人附和道。
药药感动道:“我好多了,谢谢你们这么关心药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太太不悦道:“看你说的是些甚么话,一家人说什么‘谢谢’‘麻烦’的,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奶奶……”药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都别说了,好好躺着,厨房那就快把汤菜弄好了,一会儿就可以吃,都饿了几乎整整四天了,一定饿坏了,待会儿得吃多些,有多饱吃多饱。”
“奶奶,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药药道。
“不是叫你别说话吗,这么不听话。”老太太嗔道。
药药笑笑道:“奶奶答允药药,药药就不说话了。”老太太轻轻捏了捏药药的鼻梁道:“你呀,还真多事,说吧,要我答允你什么事?”
药药沉吟了片刻道:“奶奶,其实杜小姐和龙哥哥才是一对,药药配不上龙哥哥,奶奶,您帮他们俩恢复婚约吧。”
老太太道:“傻孩子,你说的这是啥话,这婚既然退了,岂有说复就复这么简单。你给奶奶安心养好身子,等延儿回来了,就给你俩成亲。”
“不……”药药盈泪道:“我不能和龙哥哥成亲,我不能!奶奶,幻儿没有了,药药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我不可以害了龙哥哥,不可以害了龙家的,不可以!”泪簌簌流下,心疼痛难当,天知道,她是多么不想说出这些话,可是在事实当前,哪里容得她不说,她不想拖累了龙哥哥更不想拖累了龙家。老太太凝着药药,眼中伤悲心中迟疑,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打破沉默道:“娘,药药说的不无道理。”她们龙家向来一脉单传,是万万不能绝后的。老太太横了二夫人一眼,二夫人垂下头来不敢再语。
药药急道:“奶奶,您答允……”
“这事不是奶奶说了算,你就给奶奶乖乖地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延儿回来再做定夺。”老太太温柔地抚着药药的头发道。
“是呀,药药,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哥的意思吗,你这样擅自主张地要奶奶做决定,我哥定是不同意的。”龙凤娴红了眼眶道。
二夫人道:“要不教延儿把药药和水苋都一起娶了,岂不好?”
药药摇头道:“二夫人,药药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杜小姐亦然,也许上天注定我和龙哥哥无缘。”
“你们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都待延儿回来再做定夺。”老太太不悦道:“我们都散了吧,别在这影响药药休息了。”又嘱咐萃竹道:“好生照顾着药药,待会汤菜送来得都督着她吃多些,人都瘦了好几圈了。”萃竹一个劲儿地点头,老太太回头又叮咛了药药些话,就领着众人散去了。
等众人散去后,药药才想起一事来,因问萃竹道:“萃竹,我睡了小姐的房间,那……那小姐睡哪?”
萃竹笑道:“药药姑娘,你就别担心我们家小姐了,你道龙宅那么大就只有这一间房可以睡人呀,小姐她到另一间厢房落铺了。”
药药“嗯……”了一声,心里好受了些许又问:“那我昏睡期间,都有些什么人来过?”
萃竹答:“除了老夫人她们,还有厨房里烧火的李才洋,就是你的那个同乡。”
“我知道……”药药道:“还有吗?”
“还有杜小姐……”
“她也来了?”她不是恨死她了吗,她不是病怏怏的没有了活的意志吗?八成是听到我的情况,看到了希望重新振作起来的罢。想到这,药药惊觉挥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司徒药药呀司徒药药,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是你害得人家那样的不是吗,你不去缠着人家心爱的人不放,她也不会一心想死,你差点手决了一条生命,难道你不知道吗?如今你把她救活了,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可以往浑处想?
萃竹继续道:“还有金夫人金少爷和一个叫玉蓉的丫环,还有你爷爷和小琪姑娘。”
“爷爷也来了,在哪里?”药药急道。
萃竹道:“你爷爷他在这居了两天就走了,应该是回家去了,噢还有冯公子也来过。”“冯元友冯大哥吗?”
“嗯,还有……还有……”萃竹吱唔着,不知当不当如实说。
“还有谁?”药药问。
“我不敢说……”萃竹道。
“你不说,我可要绝食了。”这时丫头婆子们已经把汤菜都端送了来,摆上桌面了,药药便看着桌面上的馔肴道。
一个婆子道:“请药药姑娘用晚膳。”说罢便领着众婆子和丫头退去了。
萃竹道:“我说,我说,还有杜少爷。”药药听了,半晌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垂泪,泪眼里闪过一丝愤恨怨怒。
“我早说我不敢说的……”萃竹一面喃喃低语,一面拿汤匙舀汤。
药药喝了几口汤就喝不下了,摆手让她拿走,萃竹见了心下着急,她答应了老太太要督促药药姑娘多吃多喝的,可现下药药姑娘只喝了些汤都还没吃呢。
“药药姑娘,你再喝些吧,这汤很补的,你喝了明天就能全好了。”见药药还是摆手,萃竹又道:“药药姑娘,我答应了老太太的,你不喝就是叫我跟老太太过不去。”说着把嘴努得高高的,佯装一副对药药不满的样子。
药药笑了笑没办法只得又喝了几口,此后在萃竹的软磨硬泡,明要暗挟恳求下,药药又吃了些饭菜,微感觉肚中温饱,再吃不下去了萃竹方作罢。萃竹唤人把残汤残菜都撤了去,自己服侍着药药躺下,药药在床上刚要合眼,萃竹道:“药药姑娘,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我不知妥当是……是不妥当。”
“你问吧,都还没问怎知道妥当不妥当?”药药道。
“那我问了,你一定要解答我并且不能动怒更不能伤心。”萃竹自见到药药一醒来,口中就一直唤着要去找幻儿的,心中着实疑惑至极,很早就想问了的了,可是看到药药唤‘幻儿’时悲痛万分的情形,萃竹又不敢问,可是憋在心里又委实瘙痒难当,始终都是抑制不住要问出来的,所以趁着药药姑娘精神状况还不错,她还是问出来的好,不然她今晚要彻夜难免了。
“萃竹,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罗嗦也,问个问题而已还这么多要求。”药药嗔了她一眼道。
“那你是答不答应嘛,我忍不住要问了?”萃竹急道。
药药点头道:“真受不了你……”
萃竹笑道:“那个……那个……”
药药怪道:“都答应你了,还这么嗫嗫嚅嚅的,你再婆婆妈妈的,我就睡了。”说着闭上了眼睛,诈作睡去状。
萃竹见了更是着急忙道:“那个‘幻儿’是谁?”
“幻儿……”药药霎时间精神涣散,嘴里咕哝着:“幻儿她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幻儿她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黯淡的目光转到帐顶,怔怔地注视着,神色悲戚而哀伤。
萃竹见状慌道:“药药姑娘,你应允过萃竹的不能伤心的,都怪我,太好事了又惹得药药姑娘伤心。药药姑娘,你睡吧,萃竹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萃竹起身要走,被药药伸手拉住,眼睛仍旧盯着帐顶灌满了忧伤,许久说道:“我梦见我未出世的孩子了,她是个女孩叫幻儿,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扎着两条好看的小辫子。她站在我床边,摇着我的手臂,唤我醒来陪她玩耍,可我却不认得她不和她玩耍,还赶她走,她伤心极了,她生我的气了,她走了,我的孩儿她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凄然的眸子里盛满了泪水,继而随着眼角潸潸而下。萃竹听了,一时也不知怎生安慰药药的好,只默默地坐着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第二日巳时,小琪和玉蓉来看药药,药药向小琪问了她所担忧的事,玉蓉不待小琪回答就抢着说出来了。原来那日药药昏倒后,金家随从来的小厮来催回金宅去,小琪知道是催她们回去熬药,但见药药如此光景是不可能回去的了,就算回去了也熬不了药,小琪心下慌急不知如何是好,既放心不下药药,又不知回去怎生跟金夫人他们说。奈小厮催得甚急,小琪也只好先随他们回去。
回到金家后,小琪先将情况和玉蓉说了,玉蓉虽然亦焦急不已,但毕竟比药药冷静,她明了药药是没法回来熬药的了,又即想到小琪跟药药爷爷学过医,便问她有没有熬过药,会不会熬治疗积食累欲症的药方。小琪说熬过药然没有熬过治疗积食累欲症的药方,她平常在家里(小琪早已把药药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熬的皆是些普通的药。
正当玉蓉失望之极时,小琪忽然想起了她在一本书上见过积食累欲症这种疾病,说那本书是在药药的房间里看到的,她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翻来看,倒也记得不少里面的内容。当她和爷爷被告知药药找着了的时候,想到就要去见药药,兴奋之即把那本书也带上了,因为那本的封面上用隶书写着药药宝典四个字,所以她猜想那本书应该是药药的最爱,带去给药药,药药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可当她见到药药的时候,狂喜之馀竟把那本书忘了拿给药药看。
后来,也没想起还带有这么一本书来,直到听到玉蓉说出积食累欲症时,她才陡然想起来。(小琪来到金家之后是晓得金泽少爷得的是什么病的,也没人和她说,只晓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疾病。)那本书上记载着熬治疗积食累欲症药方的方法,玉蓉当即叫小琪把那本书找出来。那本书放在小琪的包袱里,用一块灰布裹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松皱了。小琪照着那本书上的方法,试熬了许多遍,每次试熬的药水都由玉蓉端去给金泽试尝,说明其中的缘由,看对不对味,若和以前药药熬的那个味道相同,那就马到功成了。尝了十多遍后,金泽终于尝到那个味道了,这就意味着小琪熬药成功了,没把她们姐妹俩高兴得疯了。小琪掌握了熬法后就充当了药药的角色,接手了药药的工作,这样药药就可以好生休养了。
药药听完玉蓉所说,心里着实宽慰了不少。三人在一起又絮聒了好久,一起用过午饭后,为不搅扰药药休息,玉蓉和小琪乘车回金宅去了。
药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心下是又烦躁又焦急。她不想错过每一个休息的机会,因为每次梦中幻儿都可能会出现,她极度想要见到幻儿,告诉她‘是娘错了,娘不该把你赶走,娘求你原谅娘,出来见见娘,娘真的好想好想你。’可是在接下来的数几个梦中,幻儿一次也不曾出现过。
药药本打算好了,再在龙家呆一天就回家去的,因她实在是不想再麻烦龙家的人,且有小琪在金家,她也没甚牵挂了。哪知就在她想去向老太太告别的那一天,房顶上却穿了了一连串繁乱的‘嘀嗒’声,看向窗外时,天空中正飘落着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点,竟然下雨了,看来老天爷今天是不肯让她走了。阴沉沉的飘雨天,总会勾起人的许多思绪,正如此刻的药药。
想到在远方的龙哥哥,不知其状况怎么样了;想到幻儿离开她的时候那伤心绝望的容颜;想到自己不可能再和龙哥哥在一起;想到以前在这里度过的傻里傻气追爱的日子;想到龙哥哥对她说的那些话……上天是那么的不公平,等她终于让龙哥哥喜欢上她,终于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爱的时候,却给了她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晴天霹雳。或许她和龙哥哥真的是有缘无分罢,微微叹了口气,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院子渐渐积满了雨水,院子里植种的各种花草树木被冲洗得焕然一新。偶尔有风吹来,雨点便顺着风飘落在了她的发上脸上和衣服上,又清又凉的很是舒爽,都减了她不少的忧伤与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