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不是他的家,第二个家应该是楚王府吧。
手指拂过桌面,轻轻带起尘土,他兀自说着,“我十岁离开那里,天下着大雪,我不知道该往拿走,漫无目的的出了城,走到天黑,饥寒交迫也没寻到个栖息之地。”
他说的‘那里’就是皇宫,皇宫带给他的是伤痛是刻骨的恨,他是极不愿意提这个字吧。
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饥寒交迫的走在大雪夜是什么样子,因为我被爹娘保护的很好,但我能感觉出他的心酸和恨意。
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给了我一个馒头,他问我为何不回家,我说我没有家,他就带我来这个草屋。原来老爷爷也无家可归,他自己找到这废弃的草屋住下。我在这草屋住了一年,一年后老人去世,我便离开了。”
听他淡淡讲述完这段往事,我心里堵得难受,既心疼他,又恨我自己。
我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我母妃,算来是我对不起他。心里很矛盾,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又害怕一旦告诉他,他会恨我母妃,甚至恨我。
最后,情感战胜了理智,决定暂时先不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告诉他。
我在心里悄悄说声:“对不起,慕容悯,原谅我自私一次。”
从屋里出来,他牵马走在前面,我默默跟在旁边,只听见积雪咯吱咯吱响着。
到了一座坟前,他停下,背影孤立,似这寂寂的冬雪,一种毁天灭地的寂寥自他身上散发,痛的我无法呼吸。
这下面躺着的应该是那位老爷爷,对于慕容悯来说比父亲还要亲的人。
我跪到坟前,“爷爷,您好,我是夏晚枫,谢谢你救了慕容悯。”让我遇到他。
磕完三个头,起身,见慕容悯在看我,眸中沉静。
半响他说了句,“走吧,回去罢。”
话虽不多,但我知道他心情好多了。
进了城,已是黄昏日暮。马儿停在江南酒楼前,很快就有小厮过来牵马。里面食客寥寥无几,我们临窗而坐,小二立即端着茶水过来。
“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二倒了茶水给我们。
“上几个江南小菜。”慕容悯靠在椅子上,端起茶盏用盖子拨茶叶。
那小二看了看我,眼中一亮,“姑娘可是江南人?”
小二见我点头,神情更是激动了,小鸡啄米般迅速点头,“我也是江南人。”
人生最高兴的事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
我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忘了腹中饥饿,和小二寒暄起来,“小哥,是江南哪里人?”
“我是郓州人,姑娘呢?”
“家住鄞州。”
“姑娘可是独身一人来晋国的?”
我点头,小二感慨道:“姑娘一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很不容易啊,当年我家乡闹饥荒,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我深知这其中的苦。”小二以为我是迫于生计才来晋国,看我的眼神甚是同情加怜悯。
“那小哥后来为何不回去呢?”
他摇头,脸上一阵酸楚,又转为欣慰,“家里人都饿死了,回去也没个着落,到哪里不是混口饭吃,我就留在这里。后来,娶了个媳妇,日子还过得去。”
看来我跟这位小哥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小哥现在是苦尽甘来,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这也是我真心给这位老乡的祝福。
小二笑的合不拢嘴,看了看慕容悯,转头对我道:“姑娘夫君相貌出众,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带姑娘来江南酒楼,定是很喜欢的姑娘,真是好福气。”
这小二真会说话,我耳根隐隐发烫,对着小二傻笑了两声,偷偷瞅了眼慕容悯,他正垂眸喝茶,脸上平静如水。
“小二再上一壶花雕。”很久没说话的慕容悯终于发话了。
小二才意识到我们还没吃饭,歉意的笑了笑就走了。
放下茶盏,他抬眉看着我。
坐在他对面,我极不自在的把头扭向窗外。周围安静的有些怪异,感觉他视线一直在我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楚王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邻桌一人道。
我朝前面一桌望去,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在喝酒。我对面的慕容悯则悠闲的把玩茶盏,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嘘——小声点,别让朝里的人听见。”
“怕什么,除了我俩,没几个官员愿意来这里吃南蛮子的菜。”
咦,还是两位当官的。有趣,居然不怕死的在议论楚王。
小二将酒菜端上来,我边吃饭边竖起耳朵听前面一桌上的人谈话。
这人继续道:“太祖皇帝遇刺那会,楚王还在吴国,梁王他们都说刺客是楚王派的。等莫将军奉旨去楚王府抓人,王府的人却说王爷遇害,死不见尸。现在小皇帝一登基,楚王就出现,这其中定是有诈。”
“你是说楚王金蝉脱壳瞒过所有人的视线,那刺杀太祖皇帝的人就是他了。”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我稍抬头看前面之人,他面上平静,很悠哉的喝着小酒,即使这样说他,他都无动于衷。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恩,说不定先皇和梁王都是他害的。”
“楚王心怀叵测,手段残忍呐……”
“啪。”忍无可忍了,我狠狠将筷子拍到桌上,冲到前面两人前,满面怒容,“你们两个胡说什么呢,不知道就别瞎说。”
“哪里来的臭丫头,敢偷听我们讲话。”蓝衣男子站起来指着我,怒目圆瞪,八字胡上翘。
我叉腰很不屑道:“靠,我才不愿意偷听你们胡说八道,是你们放的屁太大声了,扰了我吃饭。”
“你……”另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头站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道:“无知妇孺,你懂什么,哼。”
我怒极反笑,“我不懂,你们懂,你们只懂在这里睁眼说瞎话。你们不知道生死一线是什么感觉,你们不知道被亲人抛弃是什么感觉,你们不知道饥寒交迫是什么感觉。”最后厉声道:“这些你们都没经历过,不知道真相就不要瞎说。”
那老头气得浑身颤抖,直翻白眼,蓝衣男子及时扶住,“我们走。”临走时,还不忘甩下一句话,“臭丫头,本官记住了。”
我翻了个白眼,谢谢你记住我,记住今天的话。
我坐回椅子上,气鼓鼓的喝尽杯中的茶。这才注意到坐在我对面的慕容悯,他胳膊肘在桌上,把玩手里的酒盏,正一脸好笑的看着我。
糟了,一时冲动露出本性了,他一定以为我很泼辣,在嘲笑我呢。
我是在为他打抱不平,他居然还嘲笑我。
我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笑而不语,很久说了句,“我高兴。”
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他牵着马,我则走在他的旁边。
天东边挂了一面‘镜子’,月光倾城,照亮回家的路。
“靠,是什么意思?”他突然问了句。
“啊,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时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嘛,表示很气愤的意思啦。”要是我说不知道,他肯定不会信的,暂时先这么说吧。
他“哦”了一声,继续看着前方,“你很奇怪。”
已经是第二个人说我奇怪,第一次是慕容忻这样说,现在他也这么说,我是不知道我奇怪在哪。但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否认。
我侧头看着他,笑道:“哈哈,奇怪么,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