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拙倒是无妨,只要心不曾被蒙蔽就好。”头上传来苍老平淡的声音,浅毖榕一颤,更是恭敬到:“谨遵皇上金言。”
皇帝见他面上恭敬却装不懂的样子,心中暗恼,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是渐渐转平了脸色,命令一旁的宫人扶起浅毖榕,皇帝又拉开步子向前走去。浅毖榕心里说不出的惊惶,却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
此后成熙帝再未说过一字,围着御花园转了小半圈,终是觉得身子虚弱难受了些,挥手让浅毖榕退下,他自回了寝宫。
成熙帝派身边一个得力的公公亲自将浅毖榕送到了宫门口,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浅毖榕掏出一包银子,塞给那公公,“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提点我一番,您惯常跟在皇上身边,定是比微臣更懂得圣意,还请公公不吝赐教。”
一位向来得宠的侯爷这般巴结自己,那白面无须的公公顿时感觉极有面子,他招了招手,附耳对浅毖榕说道:“看在您老这般敬重陛下的份上,咱家就给您透露一二。”见浅毖榕眼露感激,更是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当下也不为难浅毖榕,细声说道:“陛下最近总在嘀咕一句话,说是什么‘该还回来了,该拿回来了’至于这话是什么意思,咱家可就不知了。不过或许对您有帮助也不一定。”那公公说完,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惨白若鬼的永恩候,暗自点点头,转身走了。
浅毖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怎么坐在书房里的。脑中只一直回想着一句话:“该还回来了,该拿回来了。”然脸上惨白的神色却一直未变过。
须素荷听下人禀报侯爷从宫里回来时脸色极不好。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吩咐厨房熬了一碗人参汤后便赶去了书房。
疾步走到书房门口,见伺候的下人被打发到一旁,昏黄的暮色下屋里还未点灯,显得朦胧一片。须素荷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推开书房的门,见屋里比外面还要黑暗,拿出火折子想要点灯,却听见嘶哑的声音传来:“不要点灯。”
眼泪顿时流了下来。须素荷放下手里的火折子,凭着暗淡的光线和对这个书房透到骨子里的熟悉,走到坐在书桌后面的人影面前站定,她忍住泪意,柔柔唤了一声:“老爷,您回来了,可饿了,妾身命人在厨房炖了……”
“夫人,你可是哭了?”浅毖榕准确抓住妻子的手,担忧的问了一句。听见黑暗里传来的声音即使充满了浓浓的疲惫和嘶哑,却还在担忧自己,须素荷顿时又是感动又是忧心,她回握住浅毖榕冰冷的手,再也忍不住哭声,颤声问道:“老爷,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却隐隐想到了什么。
半响没有回答,须素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的盯着黑暗中朦胧的脸庞,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素荷,这辈子,你可后悔嫁给了我?”半响,浅毖榕似是回忆似是询问的话传了来,声音虽不再嘶哑,透着她熟悉的温润低柔,然而听到他的话,她却顿时感到透心凉。脑子一片轰鸣,她却下意识的回答他的话:“老爷,素荷这辈子从未后悔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若再来一次,素荷还是会这般做。”
浅毖榕淡淡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两人似乎都陷入了回忆里。
须素荷十四岁那年,由她爹,当时的礼部侍郎须大人做主,和当时还只是个秀才的浅毖榕定下了亲事,一年后完婚。两人结婚后一年,浅月出生,而也就在浅月出生的那年,当时随明帝出征的浅月的爷爷浅封为救明帝而死。消息传回京华城不久,浅老夫人受不住打击病逝。浅毖榕也被打击的不轻,里里外外全靠当时刚出月子的须素荷一人独担,愣是将浅家打理的妥妥帖帖。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浅毖榕如此敬重须素荷的重要原因。
浅毖榕将爱妻搂在怀里,手下的身躯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娇媚多姿,却越发端庄娴熟。浅毖榕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两人一起孕育的子女,顿时痛不可抑。嘴唇几经张颌,他问:“夫人,你可愿永远和为夫在一起?”
又到了府里每月一次的聚会。浅月看着上座的父母,总觉得今日两人之间的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同,她却说不出来。
看了一圈在坐的家人,二叔和大哥此次都未缺席。算是浅风病好些后一家人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吃饭。看了一眼笑的格外明媚的二姨娘一方众人,浅月笑意不变,心里总算觉得满足了些。
大夫人夹了一箸烧的软糯的红烧肉放在浅月的碗里,温柔的说道:“月儿,你不是爱吃这红烧肉吗,多吃些。你最近总是往府外跑,都瘦了。”浅月望着娘亲甜甜一笑,听话拿起筷子吃下了肉。顿时只觉得满口浓浓的肉香,她望着大夫人幸福的笑道:“还是娘亲最疼月儿了。”
“你个丫头!”大夫人好笑的捏了捏浅月还透着婴儿肥的小脸,眼底的伤痛一闪而过,脸上却是柔得能滴处水来的宠溺。她感受着手下女儿温热细腻的肌肤,想着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顿时心里酸涩的无以复加。她回想起昨晚老爷问她的话:你可愿永远和为夫一起?那时她没有丝毫的犹豫,近乎虔诚的回答他:这辈子,她只愿和他在一起。
可此时,她却生生生出割肉一般的不舍之情。眼里的酸意怎么也忍不住,她连忙转过头,不想让别人察觉。却在这时,一只手附上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大夫人抬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丈夫,见他眼里满是浓浓的担忧和安慰之情。手上的温柔顿时止住了她的泪意,她回以他温柔的一笑,两人之间的所有情谊所有话语,已经不需要言语就能让对方明白。他们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的靠近。
浅月没有注意到娘亲前面的举动,却发现了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浅月脑中不合时宜的蹦出了两个字‘奸情’,然后她挑了挑眉,一手撑着下巴,坏笑的看着两人视旁人为无物的秀甜蜜。心里却在猜测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察觉到一道‘狼光’紧紧的盯着自己,她回头看去,就见浅月两眼放光的在自己和丈夫之间来回逡巡,那目光,格外的不怀好意。顿时,她也顾不得想那些悲伤酸涩的事,两抹红晕立马袭上双颊,她抽回自己的手,见永恩候一副怎么了的眼神看向自己,顿时嗔怪的瞥了一眼他,又瞪向一旁的浅月。浅毖榕发现了浅月不怀好意的目光,再向其他人看去,一家人表情各异的看着自己。浅毖榕顿时满脸尴尬,他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很是严厉的瞪了其他人一眼。除了浅月外,大家都很给面子的移开了目光。
浅毖榕双眼喷火的瞪着浅月,却见他那女儿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一点也不惧怕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凶恶表情,顿时觉得有些泄气。
“爹爹,”浅星稚嫩的嗓音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挽救了永恩候的尴尬,他看向他最小的儿子,只听他奶声奶气的问道:“大娘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