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熙帝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叠纸,“朕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当年和朕一起出征的人那么多,短时间内,怎么可能调查清楚。这是那个人的资料,如今你只要想办法得到那东西就行。”
凤甯言打开,看到那个人的名字,就算他冷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惊诧了番——怎么会是他?他看向成熙帝,“父皇?”
成熙帝点头,苍老的脸上闪过复杂的光芒,“这也是朕将她赐给你的原因。”他叹息一声,“他是个固执执着的人,当年朕下了旨意,曾经说过,就算是朕亲自出面,他也不能答应。原本朕也是放心他的,只是这人老了,总是放心不下,如今外面的流言早已漫天飞,如此下午,这局势迟早会恶化。朕不想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凤甯言蹙眉,“难道您和他说明情况的严重性,他也不会答应?”他记得那个人,似乎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
成熙帝摇头,“这里面的事很复杂,朕也说不清楚。只是如今,他是绝对不会把那东西交还给朕的。”看着成熙帝那沧桑复杂的面容,凤甯言心里突然间有些混乱。他问道,“父皇,既然他不愿交出来,那么儿臣应该怎么做?”
成熙帝凝眉不语,半晌,他缓缓抬头看向他,眼里闪过冷光,“老四,朕的时间不多了,那东西,你一定要尽快拿回来。至于怎么做,为了皇族的永世传承,朕相信你应该清楚。”
凤甯言听了这话,皱紧了眉头,脸上复杂不定。半晌,他起身,垂下头,冷声到:“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对成熙帝行了礼。转身,挺拔的身躯脚步沉稳坚定的向外走去。
“咳咳咳——”凤甯言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成熙帝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那苍老破败的声音仿佛是野兽最后的悲凉嘶鸣。一个老太监从后面疾步走了出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担忧到:“皇上,还是让老奴叫御医吧,不能这么忍下去了。”好半天成熙帝终于停下咳嗽,他摆摆手,声音里透着沧桑和看透生死后的淡然,“算了,朕的身体朕知道,看了也是白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宫里就再也太平不了了。”老太监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服侍成熙帝服了下去。
看了一眼那白瓷瓶,成熙帝感叹到,“没想到有一天朕的性命竟会寄予在这小小的瓷瓶里。”他揉了揉发疼的胸口,“吩咐人去传旨,让永恩候明日来见朕吧。朕有几日没见他了。”
老太监躬身领命,“是。”便退了出去。整个御书房里只剩了成熙帝一人,他看着这世界上最顶端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他忽然感到一阵冷意,抓紧了身上的披风,成熙帝浑浊的眼里咻然划过一抹刺眼的光芒。
凤甯言坐在书桌前,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上午父皇说过的那些话,尤其是那个名字。当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充满极致风景的康庄大道时,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徘徊不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
他的母妃鹂妃是成熙帝微服出巡时看上的一个歌妓,如此低贱的人因为皇上的宠爱而一步登天,入住宫中一方势力。因为母妃的出身,即使他从小天资聪颖,被喻为神童,得到父皇的青睐,却也免不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们私下的欺辱和嘲讽,他们既看不起他却又嫉妒他得到父皇的宠爱,总是想尽办法对付他,只要他身边有得力的下人,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死去,他变得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冷漠,和母妃两人在这片最富丽堂皇却是最悲惨的地方步履维艰的走到今日。
六年前他被父皇派往阳关,那个盗匪猖獗,贫瘠荒凉的边缘小城,别人冷眼看着,只当他是失了父皇的宠爱,可他却永远记得父皇送他走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是站在顶端,还是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超越自己。他独身前往,历经六年,受过别人想不到的苦,将那曾经被人遗忘的小城发展成为如今富饶一方的天堂,他堂堂正正的站在了顶端。
深邃的眼眸骤冷,他咻然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他高昂着头,睥睨着一切:如今机会再次摆在他眼前,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走下去!
宫人扶着一身明黄袍子,身形削瘦,却背脊挺直的明帝漫步走在前面,时不时在一丛匠人刚培育出来的极品牡丹前停驻一时。浅毖榕收敛了神色,微弓着腰,离着三步远紧紧跟在皇帝身后。而在他身后,则是一群踏步无声,不见呼吸的宫人和侍卫。
“叔远,你看这时节的牡丹花开的可真是艳丽,连带朕看着都觉得精神了许多。”成熙帝突然转身一脸笑意的看向浅毖榕。苍老瘦弱的脸上有这病弱的寡白,疾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许沧桑,只是那眼睛却幽深之极,灰暗一片中仿佛看不到他的瞳孔。
然而浅毖榕却一点不敢在这‘老人’面前放松,他垂着头,双手抱拳恭敬到:“回皇上,您是真龙天子,万寿无疆,这牡丹花只怕是沾了您的福气才这般绚烂多姿。”
成熙帝哈哈大笑,他虽知自己身体已然风烛残年,但作为皇帝,谁不希望千秋万代,遂永恩候这马屁当真是拍到了他心里。他笑够了,指着永恩候,面带亲切到:“就你这小子敢这样拍朕的马屁。”
永恩候配合的笑了笑,不卑不亢到:“皇上,叔远只是实话实说,您可不要错怪了臣。”
“你啊!”皇帝笑着摇摇头,招手让浅毖榕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同向前走去。“朕说过你在朕身边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你历来拘谨,不过今日,朕不打算放过你,这满园春色,可别辜负了,走,陪朕好好赏一番。”
“是,皇上。”浅毖榕只觉得左手腕上一阵僵冷。成熙帝的手指修长,却因病弱的关系,骨节突出泛青,却很有力。浅毖榕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手腕处传遍了全身,心中泛冷,面上更加恭敬,落后明帝一步而行。
成熙帝见了他的动作,满意一笑。两人相谐走到一株花瓣繁多,雪白透香的茶花面前停下脚步。放开浅毖榕的手,枯瘦的手扶上那碗大的花,细细描摹了一番,随意问道:“叔远觉得这茶花和那牡丹花,谁更甚一筹?”
浅毖榕刚觉手上的桎梏散去,听闻此言,顿时感觉一张冰冷的大网向他罩来。眼神微闪,浅毖榕恭敬到:“回皇上,牡丹素有花中之王之称,颜色艳丽多姿,富贵非常;而这茶花虽只一色,却纯净无暇,想来,各有千秋。”
“你倒是个聪明的。”皇帝淡淡夸赞一句,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恭敬垂首而立的浅毖榕,只看的他浑身僵硬冒汗时,才又说了一句:“可你难道不知,这茶花不该开在这时节么?它不尊时节,不讲规矩,还妄想和花中之王比肩,岂不是找死!”说道后面,那声音已然泛了冷。
浅毖榕顿时扑倒在地,以头抵地,颤声到:“皇上恕罪,是微臣眼拙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