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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日绿翁裴柱史,闲中无语独沉吟。开声便对夫人讲:你睇曾几何时秋又临,自从执疏干天怒,放逐归来已两春。隐逸得从田舍乐,子平之愿遂关心,为儿既已难求媳,为女尤称婿恶寻。何甥亦未逢佳偶,算来事事总牵人,近日求亲虽不少,个种膏梁子弟得人憎。我想这个白生真系好,此事分明遂我心,况且家声阀阅原相对,佢地祖父曾居大翰林。欲将女赘他为婿,又妨丢下外甥身,若系将甥来嫁佢,又怕我女东床恶拣人。仔细算来真恶处,如今教我怎思寻?”夫人听得微微笑,接声时就把言陈:“记得老爷前数月,曾称此子系才人。欲将我女同甥女,一齐嫁与秀才身,今若心焦难择婿,不如同你这般云。两个总将来嫁佢,老爷你亦免操心。况且馆甥你话曾双娶,哩下铜雀何妨住两人。”

裴爷起用

夫妇私谈犹未了,忽传丹诏向天临。使者到门宣圣旨,就话起复裴爷旧直臣。回朝再敕为台谏,补衮时教佐圣君。钦限即时忙就道,不容迟滞半毫分。

绿野时承天子诏,心中偷自细思云:我今复职还朝去,只系儿女全然未结亲。叫我点能丢得下?不若带将同去另思寻,京师自古称才薮,或者儿女姻缘得遂心。就时传命搬家眷,卜日摇装共起身。

差鬟话别

两姐得闻随任事,分明搅碎别离心。意欲推辞唔共去,却怜无计阻双亲。只得将情教侍婢,偷偷报与白生闻。凌烟遂即传娇命,悄过书斋去报人。唔想生时正在芸窗里,含愁亦为惜离群,两眼似乎都肿了,叫声:“雪桂你如今,好来打叠书和剑,共我带恨挑将返故林。”凌烟听语时行到,就话:“姐特差奴来别君,两位娇娇多上福,别郎明日就行身。叫你不须悬念佢,且将书史用心勤。次月秋闱如得意,上京望你到相寻。等佢此时同你会,正把真心细与陈。”听罢白生含泪答:“妹你回归替我报佳人,先我相辞来府上,老爷意思极殷勤,话佢有些心上事,如今忙了说唔能,等我公车京到日,方才细与我谈论。我想佢们似有招婚意,你回须报两千金,你话今科我若叨娇福,中了登时我就临,即便不才唔中得,冬间死亦到京寻。只怕人情似纸翻翻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姐别我从京上去,转头将我便抛沉。”凌烟时就低言道:“秀才休要过疑人,我家两姐心如铁,做事从来无改更。姐重反来忧到你,话你男人自古有贪心。别后恐妨情不定,道旁又恋野花春。佢就环留好约虚抛玉,钏定佳缘枉了金。叫你须全终与始,每来别旧就贪新。”生见此言忙就答:“妹罢白莲唔系这般人,如今妹你回家去,为我传语两千金:晚上若然无乜事,敢劳移玉到花阴。等我好将心与意,对面揩来话报人。”凌烟带笑轻摇手:“请娘嗰事恐唔能,绣阁如今多女客,都来送别姐行身,时刻大家相伴起,你话我娇点得脱空临?哩下对面不劳还说了,只系各人自表各人心。”

幽径忽然风动竹,心惊疑是有闲人,遂即别生归绣阁,片帆明发就行身,从今帘帏徒窥彤,自此关河易断魂。

争元下第

生自美人京上去,计起将将半月临。怀人只觉无聊赖,佢就愁来惟是睡昏昏。一日拂床方去卧,只见若云行至笑声频。喜色匆匆轻坐下,开言便对白生云:“不日进场科举去,点得两元来共大家分?”生遂徐徐称语道:“若云唔在懵操心,想我白莲带起成身病,科举明知已不能,我不进场来压你,解元还有乜谁人?”云听语,笑盈盈:“青友因何出此声?你今若话唔科举,置身何以答朝廷?况且尊翁教你非无意,我想显亲须要在扬名。兼又世人多眼浅,贫来未免就相轻。若系怀珠唔肯吐,只怕莲花说出有人听。我亦已知君近日,恹恹长病为多情。无心来讲名和利,故此匣藏慵去试青萍。谁想桂枝指日如高折,借此求亲便易成。正系知子已能忘富贵,旁人未免重科名,努力正该科举去,等我作成锦样美前程。”

生见若云来苦劝,此时只着强应承。共入三场文战毕,试官把卷细参评。一日定元来揭晓,纷纷持论在公庭。有个房师毛若采,手持一卷是《麟经》。笑唤同帘诸执事,就话:“掷此真为金石声,光芒直欲冲霄汉,而且气静机圆笔又清,我想今科舍此无佳士,冠榜真堪第一名。”只见在旁又一同官道:“此卷虽然是极精,独系《春秋》自古无元局,只怕难魁多士首传名。不若敝房哩个《诗经》卷,将此抡元极当情。”毛公笑谓:“何拘执?所言岂是论之平?若话元局《春秋》从古少,然则取士何劳设此经?”彼此正当争论处,只见主考徐徐便出声:“两君唔在频相拗,等我为你从中处个平。都把两经之字号,写出将来叩太清。金瓯复起来拈过,若系拈着谁先是首名。”焚香遂即当天祝,唔想拈来第一是《诗经》。此际毛公心不悦,就话:“衡文天亦少公平,此卷若然唔发解,你就中为第二亦相轻。今榜不如留下佢,等佢次科联捷中头名。”拆号就时开虎榜,解元就系若云兄。生时见佢唔曾中,佢就大向苍冥笑一声。

却婚被黜

谁知先那《春秋》卷,拆开便系白莲名。毛公刻出来教子,唔想笔传已遍五羊城。都宪蔡公时睇着,就话此子才华久著名。今阅佢文之做作,果然高贵得人惊。想我近来求女婿,闻他尚亦未亲迎,正好借来做我东床选,何必还开射雀屏?遂叫媒婆来嘱咐:传言直到白家庭。鹿庵见得心思道:“求媳如今已遍城。向亦得闻他一女,生来人话几聪明,独系我儿性地原多僻,不若叫媒亲去说他听。”媒婆便到书房内,就话:“秀才恭喜得娉婷,蔡府老爷多拜上,佢话:‘欲将()女赘豪英。’今教我送年庚到,秀才有乜不应承?”

白生听罢媒婆语,起身含笑就开声:“阿妈!我地生来多福薄,唔敢求亲向宦庭。况且一个都堂牛咁大,门楣何用我寒丁?回归替我须传语,话我近已裙钗有布荆,方命自知深有罪,总系穷酸无福可消承。”媒婆睇着人推却,滔滔时又说生听。叫声:“这个红妆姐,生长今才十六龄,唔高唔矮真娇艳,睇来世无咁精英。世上千般都识透,且又人事通疏好性情。我想秀才若得他返屋,只怕舍弟将来变作兄,一定掌房唔肯出,大家日夜无时停。如今你若辞敲菜,转头休想食波菱。”

白生时又嗄嗄笑,就话:“蔡娘我晓系娉婷,独系我真无福来消受,哑使带理他人亦敝星。阿妈如今回蔡府,善辞须为我传声。如有再来还复我,你话我明朝就上京,等我三元归到屋,方才议聘到门庭。”媒妈见人来讲懵,佢就摆身摆势便行程。转到蔡家忙复命,和盘托出蔡爷听。一件件,一桩桩,讲来撩得这珠江,见说似乎多扫兴,佢就默默无言恼在肠,唔想肖子之枚时在侧,乘机心便起无良。叫语:“佢真无状者,做乜将牛而以比都堂?”又话:“得中三元方议聘,唔通我妹非他则欠郎?算来何等之轻薄,真系叵耐谬妄且猖狂。”激起珠江心火发,就话:“此生轻佻果非常,想是倚他才与学,不然敢乱说言章!等我将佢秀才来问了,睇佢肋得乜风光?”便写书投提学道,说生行止甚轻狂,恶少不堪来作养,请将名革出宫墙。

文宗得了都堂命,遵依敢不凛如霜?遂把白莲名革了,衣巾唔许列儒行。生时闻得全唔论,独有三学诸人恼莫当。各各不期皆聚集,声言公愤蔡都堂。生见此时忙劝止,就话诸公听我说端详:“百年人事花三月,两字‘功名’梦一场。况且道废道行原有命,安然顺受乃为良。珠江将我衣巾革,天在冥冥有主张。算来岂系关他事?诸公何在为我伤?”三学见生如此说,就似冰消雾释各浑忘。

辞亲上京

生见众人时解散,心中细细便思量,急叫一声:“寻佢罢!等我对人来说我凄凉。”遂即转返家里去,将词禀上老爹娘。说声:“不肖孩儿子,今觉无颜转故乡。意欲束琴京上去,贪图纳监走科场。近因目下多闲散,敢禀爹娘就束装。”鹿庵闻说多欢喜,就话:“此语分明合我肠。仔呀!凡事做人当努力,正好及时奋志继书香。秀才问了何须丑,只要来科金榜把名扬。”接声又见娘亲道:“仔呀!诗书切勿就抛荒。古道书中有女颜如玉,书中有粟满千仓。般般都系书中出,哩下由你京行便束装。道途险阻须珍重,渡中行李要关防。”

生以双亲欢许可,遂齐行李转书房。带个苍头兼雪桂,就日辞亲赶路忙。

闻报惊疑

生自访娇京上去,屈指行来两月长。途中变异休多究,且谈裴姐与何娘。

自到京来冬已暮,怀人都觉减容光。一朝起看阶前雪,共倚梅花说白郎。映荷小姐长嘘气:“寒来何处不燃香?空系我地沉麝不烧银鸭冷,为佢真个好凄凉。昨阅《广东乡试录》,做乜有人名字在中藏?估佢别后心情如落絮,耽愁唔去走科场。前日红笺书一纸,上头唔见有才郎。”丽姐听言低着脸,就话:“想来一事更牵肠,佢既如今还未中,怕佢无面寻人到帝邦,又忧佢已来寻了,万水千山道路长,披星戴月经唔惯,况且路途险阻亦须防。哩下万虑千愁言不得,只系愿人安稳任行藏。”话得映荷心愈乱,开声又欲启言章。

只见凌烟飞也似,跌来叫我两娇娘:“姐呀!你地大家亏命了,白生已死在鄱阳。”两姐猝然闻此语,佢就齐齐吓懵在花旁。心慌胆震唔声得,空系放青两眼睇实梅香。凌烟如实将言启:“因婢先间出画堂,适逢公子之枚到,共我老爷厅上说言章。佢话生自走科而不中,就为求亲之事上京忙,恰值生来无几日,此时佢亦即辞乡。来谒丈人严宰相,所以白生之事佢知详。话生恰至鄱阳地,就着贼人杀死在长江。”

娇时听得凌烟语,就似揩刀来割佢心肠。遂即跌返香阁内,双双气死在牙床。感得侍婢取姜忙便救,二娇然后转回阳,醒来遂即哀哀哭。凌烟时又劝声忙:“姐呀,大家莫咁高声哭,免使夫人来问恶遮藏。”此时只得将声忍,又见丽娇含泪语何娘:“我地如今无主了,叫我此生何处问才郎?此生叫我如何好?叫我此生唔望有风光,此生叫我谁怜惜?只系一条死路是家乡。”映姐听言心愈苦,就话:“同心你尚未知详,我地死时唔在说,只系亏佢青春为我忘,亏佢锺情深似海,反遭强贼被刀伤。亏佢游魂无倚靠,亏佢尸体暴露欠收藏,亏佢未曾如所愿,更兼亏佢两高堂。我地纵然身万死,揩来犹未足相偿。”

讲罢大家偷又哭,佢就哭到寒云破月光。是晚谁知天极冷,绮琴持起一炉香,喜气匆匆从外入,叫声两姐听端详:“我正夫人房里去,睇见锦爷拆阅一书章。话系李乜云兄来会试,替生传此到华堂。话生要到春三月,正得身闲到哩方。只得付来书一纸,聊慰多时挂肚肠。姐罢我实听来唔记得,只话姑爷家内极平康。我想嗰个之枚真白水,做乜送唇送舌咁灾殃!”二娇听得她言语,佢就合口齐声致问忙:“果系见佢书与否?莫来大话恼人肠。”绮琴遂即回声道:“真真唔系哄娇娘,若话姐今唔信我,你畀锦爷一问便知详。”

听语丽娘心觉喜,映娘时又说声忙:“我想白生若系无情事,做乜之枚敢乱说言章?其中必有缘和故,你话点能放下这条肠?”凌烟遂又开声道:“之枚奸险甚非常,记得个回佢叫红阿嫂,曾假传诗到绣房。谁想着娇来扫兴,只怕佢心怀恨不能忘。哩下佢又到传生遇贼,算来真怕佢无良。”入耳乍闻寒月下,飞来孤雁一声扬,啼来惊得裴娇姐,起望凄凄更断肠。转头因对何娇道:“人话音书能使雁传将,白生目下凶和吉,真假难明实可伤。点得如今雁亦知人意,为寄多情纸半张。传语直从东粤去,问人生死与存亡。讨个消息归报我,免得大家因佢咁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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