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拉着老钱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酒馆，里面人不是很多，是鲜族人开的，特色是狗肉火锅。小李问老钱这里行不行，老钱说：“行啊，你老哥我就好这一口儿，俗话说，闻得狗肉香，佛祖也做不住哇，哈哈。”
小李让老钱点菜，老钱推让了一下，拿起菜单翻了翻，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做主点啦。”
火锅很快就端了上来，汤在锅里翻滚着，飘着狗肉的香味。小李点了一瓶半斤装的北京红星二锅头，给老钱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少半杯，而后把酒瓶子往老钱面前一放，说：“老钱，剩下的酒全是您的了，不够再要，千万别客气。”
两人边吃边聊，谈话也逐渐进入了佳境。小李把两年来的许多困惑都向这位热心的老同志唠叨了一番，老钱一边抿着酒，一边认真地听着，似乎在寻找最佳的答案。听小李说了一通，老钱开口说话了：
“小李呀，你这个人呢，其实很不错，就是太老实，太实在。这个做人嘛，不实在不行，太实在也不行。不实在呢，人家说你滑头，鬼心眼，不愿意跟你交往；可若你要太实在呢，就会被人看成傻子，要吃许多亏。虽然说吃亏是福，但该吃的吃，不该吃的就不吃，对不对？咱们谁也不要把自己看成是雷锋，其实人有多高尚啊？是不是？”喝了半杯酒，老钱的脸红了起来，话也越来越多。小李呢，不时地给老钱添些酒，很少插话，只是认真地听着，用心品味着。
“还有，就是要多交朋友少树敌，知道不？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尤其是在一个单位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尽量别跟他人过不去，否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你得罪了张三，很可能就同时得罪了李四，若李四跟王五是亲戚哪，那你就又得罪了王五，而王五呢，又跟赵六联系着。这个厂里呀，关系复杂去了，亲戚套亲戚，别看一个个见面都和和气气，但暗里争得很厉害。人都是利己的嘛，该争的还是要争，有的时候甚至不免采取一些小手段。可有一条，你可得记住喽，这人哪，不能跟人，也不能跟风，跟人跟风总是要倒霉的。前些年培训中心的那个主任就是最好的例子，那家伙跟厂长跟的紧，除了厂长，那小子谁也不认，简直是房顶上开门，张扬得很。他曾经说过：‘在化工厂我就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是谁还不清楚吗？自然是谁的权利最大就是谁了呀。可是，到后来怎么样呢？”
“怎么样了？”小李忙问，因为小李并不清楚这段历史。他只知道那个培训主任面子冷，很不好说话，有一次小李去找他办事，当头就被他教训了一顿。当时小李也没敢多想，新人受点老人的气，那是应该的嘛。
老钱喝又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块狗肉在嘴里嚼着，故意卖关子似的看着小李。火锅冒出的火焰把老钱的脸映得通红，或许也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小李有些着急的看着老钱，不说一句话。顿了一下，老钱继续说到：
“厂长一调走，没过一个月，那小子就被安排靠边站了，哈哈，小李，这个厂是国家的，不是哪个人的，知道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哪。人一走，关系就得重新来，若是你以前得罪的人得了势，那你还有好么？所以做人哪，还是实在点，仁义点好，别狗眼看人低，得理不让人的。人这一辈子很快，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了二十年，大家都一样，是不是？”老钱的话有些絮叨，也有些罗嗦，但是在小李听来，却句句好似金玉良言。
“还有就是呢，有了点权力可千万别得意忘形，不知道天高地厚。相当处咱们行政处风光那会儿，你老哥我手里也是每年进出几百万哪。你说权利小不小？可咱心里有底，逢年过节，人家给送个小礼物，来点土特产，拿两条烟，送一瓶子酒啥的，我就留下喝了，抽了，吃了，能怎么的？可你别过火，拿个万儿八的给你放眼前，你怎么办？兄弟，可千万别犯傻，抬头三尺有神灵，老天看着你呢。别以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纸里包不住火的。因此，千万别动那心思。那是浮财，没用。拿了那钱你就没好日子过了。跟你说吧，前几年咱们厂物资处的那几位是怎么抓进去的？还不是太自以为是嘛，利令智昏。到头来又能怎样？别看你没事的时候，什么法院、检察院的人熟头熟脑的，那是你没事儿。等你真犯了事儿，哪个敢罩着你？哪个能为你摆平？开玩笑！他的饭碗还要不要？所以，别信那些哥们弟兄的义气话，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知道不？”老钱的酒越喝越多，老钱的话也越来越多，似乎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各种的记忆奔涌而出，再也控制不住。
小李不老钱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老钱的老伴还没有睡，见老钱喝得红头胀脸的，一嘴酒气，显得很不高兴。但见了小李，又不好发作，只是心疼带埋怨地说：“你这个死老头子，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呐！”
“老钱，老钱啊，今天的事多亏您了，否则我可就惨透了！您是活菩萨吧？怎么知道我小李正受苦受难呢？”小李感激地看着老钱，觉得眼前的这位老同志是那样的亲切。一则是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了，二来是老人家一出马就解决了问题，替自己解了围。都说救场如救火，这话一点也不假，今天若不是老钱及时赶到，小李可真是要受老罪了。那帮人太难对付了，简直把小李的头搞晕了。现在，老钱突然出现，而且很快就解决了，因此，现在看到他竟有相见如故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叔叔，父亲一样。
说句心里话，一直以来，小李觉得老钱有些倚老卖老，玩世不恭的意思。自从小李到了行政处之后，总觉得这老头对什么事情都很消极，仿佛什么事情都被他看破参破一样，什么事情也提不起他的精神来，一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态度。对于许多事情对无所谓，好也是他，坏也是他，不好不坏也是他，反正都能应对自如。似乎现在周围发生的一切所谓的焦点，热点，难点等问题都与他无关，或者根本就不关心。而他呢，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与思考方式在过着自己悠然自得的日子。
老钱的过去什么样，小李没有认真地考察过，因为他不爱打听别人的隐私。但从大孙的嘴里，还是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一些，知道从前的老钱并不是这个样子。还说老钱曾经是中层后备的料，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却杳无消息了。有的说老钱犯了点错误，有的说老钱没及时给某某领导送礼，还有的说是因为一桩什么事情得罪了某个领导，等等，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使老钱跃上那个台阶，谁也没搞清楚。随着年龄的增长，老钱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快到退休这两年，他就更不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了。或许真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这些日子小李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促使自己思考人生，思考生活，琢磨生活中的许多人和事，包括一些细节问题，同时也想了许多关于老同志们对于生活与工作的态度，觉得总算开了些窍儿。特别是他很注意观察他周围的那些个政研会啦，企协啦等里面的老同志们，他们的态度不正和老钱很相似么？他们过去曾经是干部，现在呢，到了退二线的年龄，心态也就发生了变化，更何况老钱只是个老员工，老管理人员而已。说人的境界高，有的时候是由于职位或岗位影响的，甚至是岗位要求的。一旦从那个岗位离开，特别是从职位上离开，都变成普通人的时候，谁比谁又能高尚多少呢？不能说没有了职位的人就是庸俗的，但是，没有了那样的许多较高的要求，说话办事再不是瞻前顾后，心理的真实表达与表白多了，人也逐渐显出本来的面目来。其实这不能说是人变坏了，变得随波逐流了，而是的确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我们大家走在红地毯上，都不随地吐痰，因为那环境驱使你不能那样做；可是，把你一个人放到广袤的田野里，在大草原上，在大沙漠中，你还能够做到不随地吐痰吗。环境，环境，这环境太重要了。小李心里想着。
他现在很能理解这些老同志们的心境，他们这样做有他们这样做的道理。或许，想当年他们也都是一个个想大干一番事业的人，但后来由于生活的风风雨雨，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有的人的事业做得大一些，而有的人，到了退休还是一般的干部或员工，就象他们的老钱，只能以普通职工的身份退休了。但是，你不能说没有成为大干部，或着没有干成大事业的人就蹉跎了岁月，枉费了时光。他们在岗位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干劲，他们之中不乏先进与模范，据大孙说，企协的老陈还得过省级劳动模范的奖状呢。人与人的价值取向是不同的，人与人的机遇也是不同的，这个世界上正是因为有着许多像老钱这样做着普通工作的人一生默默地劳动，才托起了这个社会美好的明天。因为这个世界上大人物毕竟是极少数，而小人物却多而又多。若我们忽略了小人物，觉得小人物都不高尚，不伟大，那么这个世界如何发展呢？比如一个军队，元帅只有一个，其他更多的只能是士兵。你不能说一个胜仗是靠一个元帅打胜的，即便那个元帅再高明，再能力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不正是说的这个道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