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扬打完水正往回走时,正好看见了欲转身离开的花月雾。
放下手里的木桶,花清扬叫住了她,轻声唤道,害怕眼前只是一个梦随时都会破碎似的:“小七。”
花月雾没有回转身,而是满目饱含着复杂的神色,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爹,她不记得当年爹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时,她忘记了一切,心儿曾对自己说过,母亲的事在整个花府都是一个禁忌,不能被提起。而她作为花府嫡女,却处处受人限制,是个没有爹娘疼爱的可怜少女。
花月雾听着花清扬的轻唤本想再次提脚离开的,但是花清扬又开口说道,仿佛这万般乞求的语气里夹杂着太多的无可奈何,他浓浓地哀伤气息里,叹叹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看在她的面子上,陪我说几句话好吗?”
花月雾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眼眶热热的,闭上双眼,双拳紧握,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神里早已掩饰了感伤,平淡地转身看着对面仿佛一夕之间老了许多的花清扬。
“小七,我宁愿你打骂我,甚至拿把剑杀了我,也好过这样没有丝毫表情的看着我,那样的眼神,冰冷得仿佛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看到依旧对自己疏远的花月雾,花清扬痛苦地说着,手掌捂着心口摇着脑袋忏悔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母亲,使得她含冤受屈,无辜枉死。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使得年幼的你受尽了迫害,惨遭奸人毒手。”花清扬一样一样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失声竭力地说道。
“十年来,无数个日夜,我都在不停地忏悔,每当你母亲的忌日,我都会自责,不敢告诉她你不在人世的消息,我怕她会怨我,怪罪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这样又会伤了她的心。吵得九泉之下的她也不得安宁。”
“上次我中毒后,本以为命不久矣时,自觉死后都无颜再见你们。”花清扬含着泪眼看着花月雾,只希望她能听进一字半句自己的解释和忏悔,哪怕有点生气的反应也好,可是她终究是平静淡然地站在那里,不喜不怒。任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慧黠的双眸虽清澈却是奇冷无比。
“直到发现你还活着,我身上的罪孽才减少一分。重重的内疚下我才得以有了喘气的机会。”
花清扬痛心疾首,早已没了当年花月雾印象中那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形象,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受尽人世磨难看透世事沧桑的老人,他失去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子,也失去了最爱的孩子的心。
如今的他,看似富有,其实内心早已穷得一无所有。
花清扬缓缓走向她,带着无限地期盼与请求,伸出手颤抖的准备握住花月雾肩膀时,却看得她不带任何表情的神色无奈又放下了手并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爹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可是,孩子,跟爹回家好吗,从今以后,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弥补我之前犯下的过错。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们伤害你。”
“家?”花月雾抬起冷漠的双眼,眸光幽深如墨直接看着花清扬苦笑着轻启唇齿说道:“何以为家?”
“那样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即使是吃饭睡觉都得提心吊胆的一座深宅大院便是家吗?”花月雾背过身子深深吸口气,不想再次诉说当年的委屈。一想到当年的自己,被姨娘们打骂,被姐姐们羞辱,甚至奴仆可欺,过的日子竟不如一个流浪在外的乞丐,吃的饭食竟不如看家之犬,那时候他在哪里?那时她最需要爹保护的时候他在哪里?自己的亲爹竟对自己不闻不问,幼小的她惨遭毒打,甚至差点暴尸荒野。她心里的酸意更盛,雾气开始朦胧着眼眶,不想花清扬看见自己的软弱,她淡淡地回应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陪着母亲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
终是没能劝动她,自己女儿的性子他还不了解吗,一如他当年,如果不这么执拗,恋儿也不会服毒自尽,小七也不会失去母亲而被丢弃在一旁不闻不顾。
“好吧,我便不打扰你和恋儿了,如果今后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花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爹会在那里等着你。”
花清扬说完,看着女儿的背影踌躇半响终是失望地离开了。
樱花花落,落在花月雾的发丝上,肩膀上,裙摆上,时间仿佛将她定格在那里成了一尊美丽的雕像,任风扬起她身边的裙裾与乌黑的发丝,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只是清澈的眼中滑落的泪滴才泄露出她无尽蔓延的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有着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命运要这般捉弄着自己?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幸福,却要剥夺她仅有的幸福。
五指捏紧,甩出腕上的白纱,细腻柔滑的纱缎幻化出无数条白色锦綾,卷起空中的落花,当下几个盘旋回环后,一个粉色花瓣组成的“恨”字,大大地在空中被纱缎牵扯着。
花月雾心中悲怒交加,一根细细地银针飞出,将白色纱缎撕裂,也将空中粉色的花瓣“恨”字摧毁。
恨字如花,纷纷扬扬如花坠毁,飘落一地细柔。
收回残留的白色锦缎绕于双臂之间,五脏六腑之中真气翻腾不息,肆串于丹田之内,一时呼吸难以平复,胸腔似有一股强劲的力量要喷薄而出。
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没想到怒急攻心差点伤了她自己的元气。
花月雾看着这落花满天,痴痴地贪恋那份阳光映照下花瓣缝隙间盘旋而下的温暖。
碎裂的白色纱缎与花瓣纷纷落下间,一个俊朗如星月般的男子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了过来。他温柔的声线中带着清雅之意又似乎带着久别重复的惊喜,低低且深情唤道:“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