缂丝,有宋代云间(今上海松江)女子朱克柔,善书画,以女红行世,所造的缂丝人物、树石、花鸟古澹清雅,流传至今的《牡丹》《山茶》《莲塘乳鸭图》等为人们所宝。印染类的女工艺家,有唐代《唐语林》引《因语录》所载的玄宗时的柳婕妤之妹:“玄宗时柳婕妤有才学,上甚重之。婕妤妹适赵氏,性巧慧,因使工镂板为杂花之象,而为夹缬。因婕妤生日,献王皇后一匹,上见而赏之,因敕宫中依样制之。当时甚秘,后渐出,遍于天下。”夹缬工艺在唐代之前就有,这位柳氏女可能是将这种工艺加以改进。为绫罗染色,也是女子之事。按四季不同,染出不同的花卉鸟蝶之色。宋代王皀《宫词》描写宫女:“为染浅黄衫子色,金盆添水看鹅儿。”
刺绣,在周代就有实物出土,如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有二十多件绣衣。汉代马王堆也有绣花袍子。唐代的刺绣水平很高,这里仅举出赵丰先生编《敦煌丝绸艺术全集》英藏卷介绍的敦煌藏经洞出的一件长方形绣袋,白色底子上绣以缠枝宝相花,每朵花用彩色绣线绣成花瓣,以银线缘边,最外一圈花瓣用晕色技法。花卉间还缀有盘金绣的展翅飞凫。
历代女郎不但刺绣衣物、用具,还刺绣佛经、道经及佛像等,以祈求福寿。唐代苏鹗撰的《杜阳杂编》记载南海(广州)向皇帝贡上一位奇女卢眉娘,年仅十四岁,生而眉如线细长。幼而慧悟,工巧无比,精于刺绣与编结艺术,直径一尺的绢上能绣出《法华经》的约七万字的全文,还能编结出宽大的五重伞盖,上面布满仙人楼阁的图像:“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其品题章句,无有遗阙。更善作飞仙盖,以丝一缕分为三缕,染成五彩,于掌中结为伞盖五重,其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象而外,执幢捧节之童,亦不啻千数。其盖阔一丈,秤之无三数两。自煎灵香膏傅之,则虬硬不断。”但是这位技艺如此精湛的女子,却是被当成向皇帝进贡的奇异物件一般,献入宫中罢了。后来眉娘据说成仙化去。
在敦煌莫高窟就出土有北魏直到唐、五代时期的佛幡、经袱、佛像之类刺绣,配剪贴花纹、彩画等技法,也为女子巧手所制。苏州瑞光塔第三层塔心穴的罗地花草纹经袱、浙江瑞安县慧光塔出土的双鸾小团花经袱,均是北宋时期的,类似于后来说的双面绣。
现存较早的女郎刺绣佛经,是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元代刺绣《妙法莲华经》(即《法华经》),在宽44.1厘米、长1953.3厘米的磁青色绢上,用彩线绣灵山会诸佛像以及经文;卷后署名为“城东漏泽寺小比丘道安拜书,在城兰桂坊女善人李德廉绣”,是居士李德廉及其外甥女姚德贞协同绣制的,佛像连眉目也用丝线绣出,色彩典雅(见庄恒《元代刺绣妙法莲华经卷》,载《文物》,1992年1期)。
女子绣佛菩萨,须先净手、虔心而制。清代文士邹程村(邹癨谟)作的《留春令》,就咏女子浣手绣观音像:“兰汤浴手,窗前先就,红莲娇片。须记他原少凌波,休错配鸳鸯线。
绣着金身须半面,似向侬青眼。春笋纤纤近慈云,疑紫竹林中现。”还要制作佛幡、幢帐等装饰佛殿。彭孙?《金粟闺词百首》咏道:“琳宫曾许六铢香,绣得名幡七尺长。趁取今朝风日好,上幡归去踏春阳。”
女子还有存发刺绣之俗,每日梳头时有长发掉落就存起来备用,或直接截下头上青丝,刺绣经文与仙佛像,表示虔诚之心。现藏于英国伦敦博物馆的《东方朔像》,相传是宋高宗的妃子刘安所绣,以发绣出窃桃的东方朔像,双手捧着桃,须发飘飘,衣带线条流畅。南京博物院藏有元代书画家管道升的《观音像》,绣出赤足、披宽袍、手持佛珠的观音,丝绣、发绣相结合,飘洒的长发就是用发丝绣成的,衣纹以笔勾勒,再用彩丝绣制其他部分,脸相显得丰满雍容。明代女诗人、画家倪仁吉也留有一幅发绣观音,1957年在浙江义乌发现。成都文殊院则藏有陕甘总督杨遇春之女的发绣水月观音像。
清末宣鼎的《夜雨秋灯录》一书也记有一则女郎创作“发绣佛”的故事。写东海县的掠网寺珍藏有一幅绣佛,是孝女苹香为父亲祈福而绣的,目为之盲,后来得道而登仙。
近代朱启钤《女红传征略》则记:“高邮王瑗(琼),进士李炳旦妻,幼通经史,工书画,尤精发绣观音,尝为亲疾发愿,以绢素绣璎珞大士像,拆一发为四,精细入神,不见针线迹,宛如绘画,观者叹为绝技。”这位高邮女子,因为亲人有疾病而发下愿心,刺绣璎珞大士,即观音大士。据说她能把一缕头发分拆为四,绣出如画般精细的绣品,不见一点针线之痕迹。
宋代后,刺绣独立发展为一门艺术,绝不仅是在织物上作为装饰,文士们赞叹它比绘画还要佳胜。明代项子京《蕉窗九录》说:“宋之闺绣画,山水、人物、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其用绒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故眉目毕具,绒彩夺目,而丰神宛然,设色开染,较画更佳。”宋代闺中人的“画绣”技艺已很高。明代以来,最著名的是上海顾绣,又称露香园顾绣。明代嘉靖年间松江府文士顾名世修筑一座“露香园”居住。顾氏女眷们通文墨,善书画,不断钻研绣艺,画绣合一、用丝细如毫发,配色静雅,将刺绣与绘画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创造了“顾绣”这一枝奇葩,被誉为“画绣”。当时名士如董其昌等无不为之折服。
明代顾绣名手最著名的是缪氏、韩希孟和顾兰玉等。韩希孟的刺绣多以宋元名画为题材,喜用写真手法,后来的苏绣也受到她的影响。现存有《宋元名迹册》等。顾玉兰曾设帐授徒,使得顾绣走出顾家,传承至今。
顾绣可达到的精美程度,从清代词人程默仙作的《顾绣》一文中便能看出来。文中说,友人顾伯露拿出太夫人所制的绣囊为赠礼,绣囊圆大如荇叶,仅二寸许(也就五六厘米的直径),而一面绣出绝句,字如粟米大,另一面绣骑白马的大将,骑赤马的胡儿,还有小胡雏等,各个穿着盔甲兜鍪,眉目真切,还有旗幡、戈戟之类,令人叹为观止。
顾绣也有发绣,如辽宁博物馆藏有顾氏的印有七襄楼印的表现陶渊明诗意的《发绣人物》等。
清代邓之诚《骨董琐记》记载广陵(扬州)余氏女子韫珠,年仅十余岁,及笄之年,却“工仿宋绣,绣仙佛人物,曲尽其妙,不啻针神。曾为阮亭绣神女、洛神、浣纱诸图,又为王西樵作须菩提像,皆极工”。当时著名文人王士稹(阮亭)见到她的杰作,爱不释手,将她誉为“针神”,并作词赞美。如《望湘人·赋余氏女子绣柳毅传书图》一词,是写其绣柳毅为龙女传书的神话故事。《浣溪沙·题余氏女子绣浣纱图》是咏其绣的西施浣纱图,图中的西施是在飘满花瓣的若耶溪上浣洗春纱,尚未进入吴宫,辞别乌喙(勾践),是淡雅之美,还没有夭邪(婀娜多姿)之貌。这年仅十五岁、鬓发乌黑的针神,艺术表现力是那么强:“何处青山是若耶,苎萝村畔认西家,满溪花瓣浣春纱。
未入吴宫犹淡漠,一辞乌喙便夭斜。针神十五鬓堆鸦。”
诗人陈维崧观赏后,也有词奉和王士稹,《多丽·题余氏女子绣陈思洛神图,为阮亭赋》一词是咏韫珠绣的洛神图,下片道:“又剪出、轻云态度,绣成流雪情状。叹香闺,一双纤手,比似文心谁瑜亮。便使当年,袁家新妇,自怜明镜图娇样。也还怕传神阿堵,婉转须相让。凝眸处,婀娜华容,千秋无恙。”这香闺中一双纤手,与文士相比也不逊色。即使当年袁家新妇自己对镜作画,也还比不上韫珠作品的眼波婉转的传神之美吧,多少年过去,图上绣出的洛神容貌仍是千年前的模样!
这里的陈思即陈思王曹植,袁家新妇就是袁绍次子袁熙之妻甄氏,改嫁曹操长子曹丕。曹植作的《洛神赋》中的洛神相传就是影射她的。
《骨董琐记》又记:“卢元素,字净香,其先长白人,能诗工画,尤善绣,有针神之目。曾宾谷转运维扬,芍药开并蒂三花,遍征题咏,净香绣三朵花图,并绣已作和章于上。与句容骆佩香齐名,时号卢骆。”这位卢元素也有针神之目。文士曾燠(号宾谷)在淮扬,因见到芍药花开并蒂三朵,便征求诗咏。元素用刺绣的绝技绣出花图,并绣自己的诗作于上,自然令人叹绝。
扬州书画家管希宁夫人王氏,曾于四月初八浴佛日绣出“玲珑绣塔”,高悬堂上,画家汪士慎、高翔等人作诗赞赏。
明清以来,各地有著名的苏绣、蜀绣、湘绣、粤绣等。上海博物馆藏赵慧君的《金带围芍药图》,绣一枝枝叶招展的芍药花名种“金带围”,是苏绣珍品。沈寿、杨守玉等是刺绣名家。记载刺绣的用针、设色等技巧的有《云间丁氏绣谱》《雪宦绣谱》(沈寿口述,张謇笔录)。这些,无不闪耀着女性的才华。清代沈复《浮生六记》载妻子芸娘刺绣时倾尽心力,也正是历代女性绣艺家的代表性形象。《红楼梦》中提到的慧纹,也就是这类艺术珍品。
明人秦淮寓客纂辑的《绿窗女史》的《女红》篇中,录有张淑鮬《刺绣图》。张氏总结了刺绣所需要的心境、修养。女子要想刺绣,第一,需要有纯美的蕙心兰质,要聪颖,就像静女、文姬,或有林下风度。第二,刺绣的图案可以绣佛像,还可以绣洛神、龙女、绛树、青琴等美好佳人;或如楚江秋、汉宫春晓等风景;藤王蛱蝶、裴家鹦鹉、并蒂芙蓉、七十紫鸳鸯以及碧云、断雁、绮石、红蕉等绚丽的花鸟蝴蝶。第三,刺绣针法要有轻有重,像书法一样要求错落有致;结线有疏密,向画家写生学习,也就是说不能如以纺织、缝纫为业的绣工那样流于匠气。第四,刺绣的质地要好,包括吴绫、蜀锦、雾鄃、冰绡等。第五,刺绣器具有金针、五色彩线、金错剪刀等。第六,刺绣时要陈设名香、瓶花、画屏、漆几、碧纱、蔷薇露、拭巾、侍儿等,保持操作环境的美。第七,刺绣之忌,指斋戒、病倦时不可勉强劳作。第八,刺绣之候,暄风,爽日,秋夜,春日,花压栏杆,竹影曳窗,风帘燕入,喜蛛坠巾。这些时候的女子心情愉悦,刺绣最宜。
这篇文字可以说是很好的理论概括,指明刺绣绝不能仅是流水线的重复生产,而是高雅的艺术品。一代代的绣女就是这样,把自己的情致融入了绣艺之中。
清代佚名《燕寝怡情图》内,就有一幅表现女子的绣房,窗外木芙蓉花开正盛,房里有大幅的屏风画,红木几案,湘竹制的绣墩,绣架上,绣件已经绷好。这样的环境显然很合适刺绣艺术的产生。
编结工艺,也流传已久。先秦楚汉的女郎编结组带就很出色。江西靖安东周大墓有菱纹组带出土。湖北马山楚墓、长沙马王堆汉墓也都有各式花纹的组带。可以像今天的花边那样镶嵌衣边,也可以做玉佩、璧諲的系带,即《楚辞·九歌》说的:“纂组绮缟,结琦璜些。”组带上的花纹奇妙,色彩交错,汉代《淮南子》赞美女郎的智慧简直可与大禹、商汤相比美:“蔡之幼女,卫之稚质,捆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这女性化的智慧真可与男性相颉颃了。女郎也用组带编结各种小巧花结,在伞盖、旌旗等仪仗上也缀着。还有做腰带结、扇坠、荷包等的装饰。《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写莺儿与宝钗打络子,各种色彩的相配要鲜明好看。
组带编结还可以织出各种复杂花样,如端午节佩戴的长命缕(百索)就是编结而成;也有加上刺绣的。宋代蔡戡《点绛唇》词说:“纤手工夫,采丝五色交相映。同心端正。上有双鸳并。皓腕轻缠,结就相思病。凭谁信。玉肌宽尽。却系心儿紧。”在同心结上加了一对鸳鸯鸟,隐含嘉意。清代陈少海《红楼复梦》十一回写到一副“长春福寿图”套袖,也是类似的工艺:“柏夫人接了珍珠的套袖在手细看,见是用线结成如梧桐子大的多少红蝙蝠,一朵花间着一个寿字,都绣得极小巧精致;结的那线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又红又黑,又白又亮,十分清奇好看。柏夫人道:‘这是用什么线结出这样颜色?’珠大奶奶笑道:‘真难为他,想出主意将红黑白丝同着顶细的真金洋线拈在一处,结出这样颜色。’”这里写到的编结之法,也就是那南海少女卢眉娘用来编制伞盖的技巧吧。
还有绞缠技艺,在伞柄、扇柄、香囊等上边用彩色丝带缠绕出花纹图案。这种技艺至今仍可见到,如北京故宫藏宫廷所用的羽扇,扇柄上就有以彩色丝线缠绕图案的。四川泸州出产的油纸伞柄上也用五色丝线绕成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