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註曰:不言之辮,是謂大辮,惠施多方,其辦小矣。
疏義曰:至言去言,得於忘言,然後為言之至。所責千不言之辮者,其至言去言之謂歟?莊子曰:大辮不一唁言。夫惟不言,是謂大辮。聖人不以善辦為能,深造默識,至理所存,不官而喻,無俟於容聲,故若餉。彼惠施之多方,特辨者之囿也,支離曼衍而不得其要,曾何足以語極,飲其道舛而一不合,駁而不純,自謂辮且博,不幾於一蚊一蝱之勞,則其辮亦以小矣,孰知不官之辦?
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徽宗註曰:陽動而躁,枚勝寒。陰止而靜,故勝熱。二者毗乎陰陽而不適乎中,方且為物汨,方且與動爭,烏能正天下? 惟無勝寒之躁,勝熱之靜,則不雜而清,抱神而靜,天下將自正。
疏義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受天地之中,稟沖和之氣。一動而躁,則發於陽,而其熱焦火,故勝寒。一止而靜,則息於陰,而其寒凝冰,故勝熱。二者既有陰陽之患,則喜毗於陽,怒毗於陰,而不適厭中,非所謂發而皆中節也。若然則方且為物汨,淪胥於波蕩之域,方且與動爭,交戰於利害之塗,陰陽為之寇,宜其不能正天下也。惟無勝寒之躁,使之陽而不散,無勝熱之靜,使之陰而不密,然後能清靜為天下正。蓋不雜而清,斯為請之至,若所謂嘐乎其清者是也。抱神以靜,斯為靜之至,若所謂寂然不動者是也。必靜必清,則表正而影必端,天下不期正而官正矣。老氏於道常無為亦曰: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謂之無為,則澹然而已。求其勝寒之躁,勝熱之靜,蓋無有也。
天下有道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
徽宗註曰:以道治天下者,民各樂其業而無所爭,糞其田疇而已。
疏義曰:在天下以道,故天下不淫其性;宥天下以道,故天下不遷其德。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則耕而食,識而衣,含哺而嬉,鼓腹而遊,民各樂其業,而無夸跋外慕之爭矣。方且力本務農,服勤南畝,糞其田疇而已,雖有追風逐電之驥足,亦將卻之而不用也,惟天下有道能知此。
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徽宗註曰:強凌弱,眾暴寡,雖疆界不能正也。
疏義曰: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義以分則和,和則一。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強者恃力,或至於凌弱。眾則恃勢,或至於暴寡。爭地以戰,殺人盈野,戎馬生於郊,而疆界不能正,蓋不知以道治天下故也。
罪莫大於可欲,
徽宗註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人之有欲,至於次性命之情以爭之,罪之所起也。
疏義曰:心本湛然,欲慮不萌,物誘於外,情斯有欲。志者,氣之帥。氣者,體之充。以志師氣,交物而忘返,則氣為之餒,而心始亂矣。故不見可欲,則使心不亂,蔽蒙之民,昧此而罔覺。累於名高者,則見名之可欲,累於厚利者,則見利之可欲,得失交戰於胸中,至於次性命之情以爭之,貪汙誣偽,無不為己,罪之所以起也。
禍莫大於不知足,
徽宗註曰:平為福,有餘為禍,知足不辱,何禍之有?
疏義曰:陽明以晉富而為福,陰晦以退耗而為禍,是以福主衍而禍則武。然福與禍鄰,而禍福相倚伏,故平為福,而有餘為禍焉。《傳》所謂福莫長於無禍者,以此。苟不知足而務食得,則高明之家固有鬼瞰其室者,禍孰大於是?惟處乎不淫之度,則知足不辱矣,何禍之有?
咎莫大於欲得。
徽宗註曰:欲而得,則人所咎也。
疏義曰:如谷虛而受,受而不積;如谷虛而應,應而不著。有道者非無欲也,欲在於不欲而已。苟為以物易己,見得而忘形,不能以公義勝私欲,人之所違也,咎孰大於是?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徽宗註曰:人見可欲,則不知足,不知足則欲得,欲得則爭端起而禍亂作,甚至則戎馬生於郊。然則知足而各安其性命之分,無所施其智巧也,曰用飲食而已,何爭亂之有?
疏義曰: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內觀一己,無物不備。至足之分,非外鑠也,惟知至足之在我,而不志乎期費,則有萬不同,其應不匱,豈不常足乎?惟其人見可欲,則貴貨而不知足,不知足則矜攬外慕而欲得,欲得則爭端起,而至於戎馬生於郊矣。然則知足而各安其性命之分,則機心不生而純白備,耕田而食,鑿井而飲,無所施其智巧也,日用飲食而已,何爭之有?
不出戶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徽宗註曰:天下雖大,聖人知之以智;天道雖遠,聖人見之以心。智周乎萬物,無遠之不察,放無待於出戶。心潛於神明,無幽之不燭,故無待於窺牖。莊子曰:其疾俛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玆聖人所以密運而獨化。
疏義曰:生齒至眾,機務至繁,天下之大,宜難知也。然揆理則天下雖大,無所遁其情,所謂知之以智者,揆以理故也。窈然無際,漢然無分,天道之遠,宜難見也。然視於無形,則天道雖遠,與之同其妙,所謂見之以心者,視於無形故也。蓋道降而出,出而生智,玄升而入,入而生神,智者通於神者也。神之無方,利用出入,無遠弗屆,智與乎神,所以能周乎萬物,雖遠在八荒之外而無不察,又何待於出戶而知天下哉?莊子曰大智觀於遠,近智周萬物者,以此。道心惟微,搏之不得,潛天而天,潛地而地,則心者會於道者也。道之大本先天地生,運而無積,心虛集道,所以能潛神明,雖藏於不形而無不燭,又何待於窺牖而見天道哉?揚雄曰天地神明而不測心之潛也,猶將測之心潛神明者,以此。雖然無遠不察,則智亦大矣;無幽不燭,則心亦神矣。智無不知,心無不見,兩者同出於虛靜之宗,廓然洞達,則千變萬化,未始有窮,六通四闢,無乎不在。即其妙用始此,蓋有所謂立本厚者存,莊周論人心而言其疾晚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以是故爾。蓋晚仰之間則其速如馳,四海之外則其遠無疆,於如馳之疾,撫無疆之域,而至于再,非兆於變化,其孰能之哉?聖人所以密運而獨化歟?,列子所謂善為化者,其道密庸同意。密運則化之妙,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獨化之本,若運轉而不能自已。由是觀之,聖人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又豈徒得之於智慮心術之微而已哉?
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徽宗註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近取諸身,萬理咸備,求之於陰陽,求之於度數,而去道彌遠,所知彌少矣。
疏義曰:《易》於《大壯》言見天地之情,於《復》言見天地之心。大壯者,大而交於物。復者,小而辨於物。惟其與物辨,故方其並作,而趨動出之塗。吾觀其動者之必靜,及出者之必復,而因以見天地之心。蓋天地之大不可以俄而測度也,能以心腹心,使心合於無,則天地之心即吾之心矣。所以有貴於復者,在於靜止而不在於動出也。即此以觀,則道在邇而不必求之遠,近取諸身可矣。一身之中萬物咸備,內觀者無不取足,天下之至蹟盡在是矣。能致虛守靜而會之以心,則道將為汝居,又何俟於遠求耶?求之陰陽,則道雖不離陰陽,而非陰陽之所能盡;求之於度數,則道雖富於度數,而非度數之所能窮。或五年而未得,或十有二年而未得,所以去道彌遠,而所知彌少也。夫道若大路然,炳而易見,豈難知哉?病不求之耳。能反求諸己,則無形而心成,將進乎博之不必知者矣,又何患於其知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徽宗註曰:以吾之智而知天下,是謂不行而知。以五之心而見天道,是謂不見而名。不行而知,不見而名,夫何為哉?巍巍乎其有成功,是謂不為而成。
疏義曰:行而知之,則足之所至者近,不能察其遠;見而名之,則目之所逮者淺,不能燭其幽。惟以吾之智知天下,然後超然遠識,足以通天下之理,雖不出戶而知之矣,是謂不行而知。惟以吾之心見天道,然後洞然玄覽,足以探天道之妙,雖不窺牖而見之矣,是謂不見而名。不行而知,不見而名,則天下之大,天道之遠,未嘗有心於其間,順物自然而無容私,去智與故而循天理,夫何為哉?處無為之事,而天下將自功,所以斡妙用而獨得於昭曠之先,固自有其道。世莫得而知之,殆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莊子曰帝王無為而天下功,詛非不為而成之意耶?
為學日益
為學日益,
徽宗註曰:學以致其道,始乎為士,終乎為聖,日加益而道積于厥躬,孔子謂顏淵曰:吾見其進也。
疏義曰:道不可致,然有所謂可致者,唯學而已。蓋學有天道焉,有人道焉,自可欲之善,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仁之於父子,修之至於聖人之天道,此《語》所謂君子學以致其道,苟子所謂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也。惟知務學,則日有所就而知其所亡,月有所將而無忘其所能,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而道將為汝居,可謂汨加益而道積于厥躬矣。顏氏之子知堅高之可慕,忘鑽仰之為勞,問仁則請事,斯語得善則拳拳服膺而沸失,孔子謂之日吾見其進也,不亦宜乎?
為道日損。
徽宗註曰:致道者,墮支體,黜聰明,離形去智,而萬事銷忘,故日損。連伯玉所以行年六十而六十化。
疏義曰:知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則不累於形而墮支體矣。知吾生有涯而知無涯,則不鑿於智而黜聰明矣。離形而形不能礙,去智而智無所困,不內變,不外從,事則一毫不櫻而萬事銷亡,故日損。莊子曰連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蓋年運而往,至於六十而六十化,可謂忘年而與化為人者也。觀蘧伯玉之使,以謂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則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可知已。
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矣。
徽宗註曰:學以窮理而該有,道以盡性而造無,損之又損,則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無為也。寂然不動,無不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靜則聖,以動則王。
疏義曰:學欲博,恥一物之不知,所以窮物理而該天下之有,故日益。道貴要,無一毫之攖,所以盡其性而造至妙之無,故日損。蓋一性之真,不睹一疵,惟道以盡性而造無,則不特未始有無,必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無,所謂又損也,夫然故能應能定,無為而無不為矣。無為則寂然不動而能定也,無不為則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能應也。靜而處己,內聖之道以全;動而接物,外王之業以成。一本於此,故莊子言靜而聖,動而王,繼之以無為而尊。
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徽宗註曰:天下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枚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聖人體道而以其真治身,帝之所興,王之所起,偶而應之,天下將自賓,太王直父所以去那而成國于岐山之下。
疏義曰:一囿於物,必有非物者,然後能運之;一墮於器,必有不器者,然後能統之。六合雖大,已囿於物矣,非物者,道也。已墮於器矣,不器者,道也。體道則事無事,故用天下而有餘,莊子所謂天下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者此也。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可知已。非道則執於事,故為天下用而不足,經所謂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者此也。故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可知已。聖人以道之真治身,帝之所興,王之所成,皆緣於不得已。偶而應之,雖我忘天下而天下將自賓,若太王直父不以養傷生,不以利累形,避狄人之難,去那而成國於岐山之下,蓋得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