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義曰:經曰:其中有信。則信之有諸已得之於自然。莊子所謂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則以至信得之於自然也。《記》曰:大信不約。則信之孚於人,無待於或使。《記》所謂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會而民始疑,則以信不足,失之於或使也。蓋至信則因其固有,未始有疑。信不足則失其至真,故有不信。太上,下知有之,則民性素樸,同乎無知,所以當而不知以為信。其次,畏之侮之,則民俗凋弊,澆淳散樸,所以機巧之變生,而有不信者焉。《易》曰: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蓋至精默契,適當人心,是謂至信。若乃為機變之巧,使俗惑於辨,而無所用耻,又何信之有?以信不足故也。
猶兮其貴言。
徽宗註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則言豈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輕也。故言而世為天下道,行言自為而天下化。
疏義曰: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道觀言,則言者未嘗有言,而有真君者湛然而獨存矣,故天下之君正也。且言者風波,則言豈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輕也,言豈可易,則所謂猶兮也。言弗敢輕,所謂貴言也。古人所以戒金人之銘,慎白圭之玷,則知言之不可易而弗敢輕,亦以明矣。是以聖人言而民莫不信,故言而世為天下道。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故行言自為而天下化。夫何故?以其鳴而當律,言而當法,故四方罔不是孚也。
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徽宗註曰: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而餘事足以成帝王之功。然謂我自然而已,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此之謂太上之治。
疏義曰:帝王無為而天下功,特其緒餘土直以每成功爾,是所謂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惟其功成事遂,則措天,下於安平泰,民無所施其智巧,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而已。食以止分,故甘;服以法華,故美;俗以不擾,故安;業以存生,故樂。是皆聖人之餘事,足以成帝王之功而然也。故百姓曰用而不知,則謂我自然,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昔堯治天下,康衢有莫匪爾極之謠,所謂太上之治,其在玆時乎。
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四竟
道德真經疏義卷之五
太學生江溦疏
大道廢
大道廢,有仁義;
徽宗註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仁以立人,義以立我,而去道也遠矣。韓愈不原聖人道德之意,迺以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老君之小仁義,其所見者小也。莊子所謂蔽蒙之民。
疏義曰:道之大全,冥於渾淪之中,德分於道,判為剛柔之用。蓋道不可致,故道失而德。德不可至,故德失而仁。仁可為也,為之則近乎義,故仁失而義,所以去道為愈遠。即其本而論之,則道一而已,楊子所謂合則渾、離則散者,此也。韓愈不原聖人道德之意,乃以臆見曲說,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以老君小弁義為所見者小,殊不知七義不外道德,道德不廢,安取七義?探本言之,雖曰攘棄仁義,而仁義已行於道德之問矣。是其心豈真以仁義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其小仁義,乃所以尊仁義也,正莊周所謂蔽蒙之民也。後世之士蔽於俗學,無高明之見,聞老氏之道術,遂至於狂而不信,而卑汙蹇淺。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愈有以發之也。
智慧出,有大偽,
徽宗註曰: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疏義曰:至德之世,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適性而足,安分而止,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何所用其智力哉?迨其欲慮一萌,物誘於外,智不足則困,力不足則怠,失其常然,而汨於人為,所謂民智力竭而以偽繼之也。聖人在宥天下,欲斯民之復其性,亦不以智治國而已。故列子曰: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徽宗註曰:名生于不足故也。莊子曰:孝子不談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
疏義曰:名者,實之賓。苟有其實,名必從之,然名常生於不足。夫君子之成名,莫大乎忠孝,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斯為孝。苟以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謏其親,非所謂孝。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斯為忠。苟以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諂其君,非所謂忠。惟不謏其親,不諂其君,則忠孝之心無餘蘊矣,此臣子之盛也。
絕聖棄智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徽宗註曰:道與之性,一而不雜,離道為德,是名聖智。聖智立,而天下始有喬詰鷙卓驚之行。驚愚而明汙,譽堯而非桀,則聖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絕而棄之,與道同體,則各安其性命之情,其利博矣。
疏義曰:無受之初,性與道冥。有受之後,性與道違。惟與道冥,故無.差殊,所謂道與之性,一而不雜者是也。惟與道違,故有分際,所謂離道為德,是名聖智者此也。原性之始,妙本渾全,聖智下愚,初無殊品。離道者外立其德,失真沈偽,迷而不復,因愚顯智,遂有聖名。聖智立,則不能因性之自然,而天下始有喬詁卓鷙之行。喬則為亢,詁則窮深,卓則難及,驚則不群,皆非平易中正之行也。於是飾智驚愚,脩身明汙,譽堯而非桀,曾不知兩忘而化其道,則聖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正與莊周言悅聖耶是相於蓻,悅智耶是相於疵之意同矣。惟知絕而棄之,與道同體,則因性自然,舉天下於無為之治。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蓋民復素樸,安其性命,則與一世而得澹漠,其利可勝計耶?信所謂其利博矣。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徽宗註曰:孝慈,天性也。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以仁義易其性矣。絕仁棄義,則民將反其性而復其初,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其於孝慈也何有?
疏義曰:百行以孝為本,三寶以慈為先。孝慈之心生於固有之天性,非偽為也,非外鑠也。至於蹩躠為仁而行非自然,踶跂為義而強於用力,則是仁義易其性矣。絕仁棄義,民將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是謂反其性而復其初也。若然則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不獨親其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獨子其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相愛而不知以為仁,端正而不知以為義,其於孝慈也,人皆有之,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徽宗註曰: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耻。有欲利之心者,不顧其義。是皆穿寄之類也。
疏義曰:不羞惡則無以知恥,不知恥則無以行義。人之為人,以行己有恥為貴,以見利思義為先,能明乎此,然後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而歸於君子之途矣。彼其為機變之巧者,則純白不備,道所不載,是無所用恥也。彼其有歌利之心者,則依仁蹈利,讎偽假真,是不顧其義也。無所用恥,不顧其義,則為其所不為,欲其所不欲。蓋異於非其有而取之者幾希。所謂是皆穿寄之類也者,以此。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徽宗註曰:先王以人道治天下,至周而彌文,及其弊也,以文滅質,文有餘而質不足,天下舉失其素樸之真,而曰淪于私欲之習。老氏當周之末世,方將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故攘棄弁義,絕滅禮學,雖聖智亦在所擯。彼其心豈真以七義聖智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先王之道若循環,據文者莫若質,故令有所屬,謂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也。
疏義曰:夫寒積而成暑,非一曰也。觀天時以驗人事,則先王以人道治天下,由簡以至備,所以至周而彌文。當是時,事為之制,曲為之防,郁郁之文莫盛乎此。然文極則弊,息於滅質。文有餘於尚華,質不足於居實,天下舉失其素樸之真而凋於浮偽,曰淪於私欲之習而蔽於小智,可不因其弊而救之乎。老氏當周之末,方將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意有在於斯也。故攘棄七義而復性於自然,絕滅禮學而相忘於道術,雖聖智亦在所擯而莫之尚。蓋欲天下輕末而重本,松其述故也。彼其心豈真以仁義聖智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或因或革,或損或益,先王之道若循環也。然文之弊不可不救之以質,亦猶四時之序,夏反而為秋也。據文莫若質,故令有所屬也。下文所謂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此有所屬也。
見素,
徽宗註曰:《語》曰:繪事後素。素未受色,見素則純粹而不雜。
疏義曰:繪事以素為先,故《語》曰繪事後素。素未受色則白,立而釆色,未彰素者,性之質也。謂之素,以其不染諸物而已。見素則明白洞達而一疵不睹,純白內備而機心不存,所謂純粹而不雜者也。與莊子言明白入素,與夫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同意。
抱樸,
徽宗註曰:經曰:樸散則為器。樸未嘗斲,抱樸則靜一而不變。莊子曰: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疏義曰:器用以樸為本,故經曰樸散則為器。樸未嘗斲,則體全而雕琢不加。樸者,性之真也。謂之樸以不雕,以人偽而已。抱樸則敦兮若樸而性真自全,無為復樸而虛靜恬淡,所謂靜一而不變者也,與莊子言純樸不殘之樸同意。然則素樸者,民之常性也。復性之常,則淡然無欲,自得其得,正莊子所謂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也。
少私寡欲。
徽宗註曰:自營為私,而養心莫善於寡欲。少私寡欲,則定乎內外之分,辨乎真偽之歸,德全而性復,聖智之名泯矣。
疏義曰:蔽於一己則失其大同,故自營為私。牽於利欲則汨其虛靜,故養心莫善於寡欲。私也欲也,皆外游是務而非內觀,皆人偽是滋而非性真。惟少私寡欲,然後能定乎內外之分而知所輕重,辨乎真偽之歸而明於本末,不遷其德而德全,不淫其性而性復,為無為,事無事,而聖智之名泯矣,有治天下者哉。
絕學無憂
絕學無憂。
徽宗註曰:學以窮理,方其務學以窮理,思慮善否,參稽治亂,能勿憂乎?學以致道,見道而絕學,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則任其性命之情,無適而不樂,故無憂。
疏義曰:理猶里也,可以數度,惟務學乃能探其頤。道猶路也,人所共由,惟絕學乃能極其至。學以窮理,學之始也,故經曰:為學日益。蓋方其務學以窮理,則思慮善否而求諸心,參稽治亂而通其度,是未能忘於思為之益也,能勿憂乎?孔子以學之不講為憂者,此也。學以致道,學之終也,故經曰:為道日損。及其見道而絕學,則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而萬事銷亡,損之又損而未始有物。夫未始有物,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任其性命之情,樂以忘憂,無適而不樂焉,故無憂。孔子以飯疏食飲水、樂亦在其中者,此也。文子曰:心有不樂。無樂而不為而終之以可謂能體道矣。然則為道日損故能樂道於此,明矣。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徽宗註曰:唯阿同聲,善惡一性,小智自私,離而為二,達人大觀,本實非異。聖人之經世,在宗廟朝廷,與大夫言,不齊如此,遏惡揚善,惟恐不至,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故也。
疏義曰:以道冥物,則同異所以藏。以物分道,則同異所以立。自情言之,以唯為恭,以阿為慢,善在所好,惡在所惡,固不同也。即理觀之,唯阿之發同於一聲,善惡之混根於一性,孰為差別?小智自私,任情者也。任情而私,則各植一見,妄為區別,所謂離而為二者此也。達人大觀,任理者也。任理以觀,則總攝萬殊,同為至妙,所謂本實非異者此也。聖人冥心於道,不見一物,然於世人善惡不能有廢者,蓋不欲自異於世而已。是以出而經世,在宗廟朝廷,則便便以辨治為事;與下大夫言,則有侃侃之和;與上大夫言,則有誾誾之欽。所以稱情而為禮,為禮以辨異,故其不齊如此。若然則惡者遏之,善者揚之,以公天下之是非,以示天下之好惡,惟恐不至,則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俯而與人同也。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徽宗註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者,道也。吉凶與民同息者,事也。體道者無憂,涉事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為之戒,能無息者鮮矣。故君子以恐懼脩省。《詩》曰:畏天之威。
疏義曰:偶而應之者,道也。道則何思何慮,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所謂寂然不動也。匿而為之者,事也。事則有思有為,吉凶與民同息,所謂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體道者入而伴於天,故無憂;涉事者出而交於人,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為之戒,能無息者鮮矣。惟翼翼以盡其欽,業業以致其慎,然後能動必迪吉,而無悔吝之虞也。《易》曰:君子以恐懼脩省。《詩》曰:畏天之威。是皆戒之至也。蓋恐懼脩省,思息豫防之,若伯益之做戒無虞是也。畏天之威,以保天下,若高宗之嚴恭寅畏者是也。觀此則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者,厥理明矣。
荒兮其未央哉。
徽宗註曰:世故之萬變紛糾而不可治,難終難窮,未始有極,所謂善惡特未定也,惟達者知通為一。
疏義曰:六合之大,萬物之多,擾擾萬緒,日投其前,紛籍交錯,繁不勝應,則世故之萬變紛糾而不可治也。周旋如轉輪,反復如引鋸,叢至杳來,無有端倪,則難終難測而未始有極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所謂善惡特未定也。世人善在所可,惡在所否,則是其所非,非其所是,雖有可否,皆出於彼是之域而已,烏知所謂恢詭譎怪、道通為一者乎?惟達者釋智,回光照之于天,則物之所謂彼者,果有定體耶?無定體,則物無非彼矣。物之所謂是者,果有定體耶?無定體,則物無非是矣。物無彼是,則知通為一,美惡善否,蓋將簡之而不得,又何議議然區別於其間哉?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