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大附小江安河分校 罗正忠
他们是一个特殊群体,是一个两栖式的教育群体,既是教师,也是农民。他们一头挑着全家老小的生计,一头挑着山村的希望。在这片最贫瘠的土地上,有了这样一群辛勤耕耘、任劳任怨、稳健踏实的执着坚守的人,群山将不再荒凉。他们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筑起葱茏的高山,他们用灵魂和无私的爱浇灌的鲜花已开满山坡。群山静默着,但群山已然视他们为知己。
10年前,刚18岁的我从中师毕业,如一颗青涩的山梅,带着稚气回到家乡,在那和泰山等高的群山中,做起了山村教师。古人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在这里,我和我的同事甚至是我的小学老师们却完成了三件事情:一边教书,一边抱着仅有的几本教育杂志学习,为了能吃上蔬菜,当然还得要耕田。
今天,已经待在城市某个角落里的我,常常一个人遥望灯火点缀下的茫茫夜色,因为那千里之外群山连绵的地方,有我永远的记忆。每当此时,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多少次,我都想写一写、讲一讲山村教师的故事。尽管我在那片土地上品尝过酸甜苦辣,领教过严寒酷暑,但我想讲的故事的主角却不是我。因为我走过的那些路,是我的前辈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我趟过的河流,我的老师们可能早已数清了河底的鹅卵石。这些令我刻骨铭心的曲曲折折的山路,都无声地记录着他们高尚的灵魂。这就是我的同事、我的战友、我的老师——山村的老教师们。在他们身上,几十年的教育生涯,谁没有一大堆的故事,谁没有一大把的辛酸苦楚?他们每天在同一条线上奔波,家在山这头,学校在山那头。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耕耘奉献,用生命培育着山村未来的建设者,浇灌着这个时代朵朵希望之花。
有一位这样的老教师,他每天早晨天没亮就起了床,既要给年幼的孩子做饭,还要挑上几担肥送到地里,然后赶到学校上课。走在那荒草丛生的上班路上,哪怕你穿得再严实,露水照样能让两个裤腿湿透。如果碰上下雨天,厚厚的泥浆会改变你全身的颜色。驮货的马、耕地的牛同样往来于这条道上,淤泥夹着牛粪,污水混着马尿。他根本就不敢穿皮鞋。有一次,他在上班途中,双脚踩进了泥潭里,一双胶鞋灌满了泥水,他只好把鞋子袜子都提在手里,赤着脚一步一滑地走到学校。后来,他每天上班都带着一个包,包里放着一双袜子一双鞋、一条裤子一把伞。但凡遇雨,路上穿一套,学校换一套。这个包,成了他每天必带的“行头”。
山村小学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看到孩子们上课冻得嘴唇发乌、浑身直打哆嗦,这位老师上班的“行头”里又多了一样东西——砍刀。在来学校的路上,他都会在路上砍一捆干柴到学校。学校有一个空教室,教室里有一个由支教大学生志愿者募捐建起来的蒸灶,那是专门用来给孩子们蒸午饭的。有时候,他把孩子们带到这里,一边生火一边讲课:读课文、讲计算、跳起《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的舞蹈。十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温暖而快乐的课堂令人心醉。有时候,他在课间为孩子们生火烧热水,孩子们下课了就围在一个大脸盆边,大手贴小手,几十个指头轮流在热水中拨弄着。有时候,他带着孩子们跑操场、跳皮筋。和老师一块儿玩,孩子们甭提多来劲了。看到孩子们小脸儿红了,气喘吁吁了,上课的时间也就到了……
有一年夏天下了几场暴雨,路上必经的一条温顺的小河竟变得凶猛起来,水声很大,水流很急。他脱下鞋袜,高高地扎起裤脚开始趟河。谁曾想,刚下水不久就被激流冲倒了,幸亏抱住了一个大石头。当浑身湿透的他出现在学校时,学生们都惊呆了。说起这件事,家里人责备他:那么大的水,你还过去,你以为你还年轻啊?然而他却回答:自己的责任田,该种时不种,荒了谁帮你?这就是最朴素的责任意识,这也是最真切的工作态度,至纯而诚的职业箴言。
长期的劳累在摧残着这些老师的身体。有位老师患上了结石,难耐的疼痛考验着他的意志,微薄的工资却让他顾不得自己。他每天上课时只有用力叉在腰上才能减轻痛苦。于是,叉着腰上课,叉着腰辅导学生,还要叉着腰走回家,他的动作成了经典。一个偶然,他患感冒吃了几包“解热止痛散”,竟然发现腰痛减轻了许多,从此后,“解热止痛散”成了他必备的“廉价良药”。只是这样一天三包地吃下去,十年该是多少包呢?
虽然会有很多个夜晚辗转难眠,虽然会时时感受到生活的沉重,但他们仍不忘乐观。我问一位老师:“你不过四十几岁,怎么头发都白了?”他回答:“我这人爱干净,每天都坚持洗头呢!”我们都笑了。
他们是一个特殊群体,是一个两栖式的教育群体,既是教师,也是农民。他们任劳任怨,他们稳健踏实,他们一头挑着全家老小的生计,一头挑着山村的希望。他们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筑起葱茏的高山,他们用灵魂和无私的爱浇灌的鲜花已开满山坡。
现在,这些村小都已经不复存在。然而,那一个个夹着书本佝偻着的身影还时常在我脑海中萦绕。那满山开遍的野李子花、白茶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花香和着云雾,透过教室的窗格飘进来,他们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从里面传出来,一声声、一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