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想的更多的还是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战争。初始,战场局势还是有利于赵国的,但是就在赵军实施合围战略的当口,突然被秦军反包围。难道秦军有神明相助?能看透赵军的玄机,把时间把握的如此恰当?不可能,事实一定如堂兄猜测的那样,赵国出现了奸细,是他把赵军的进攻计划透露给了秦军,秦军才会恰当的掌握住机遇,打得赵军毫无防备、一败涂地。这个奸细会是谁?自己没有,楚娥不会,大王也不会,难道是那些营内的将军们?赵高又把将军们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觉得人人都有可能,人人似乎又都不像。后来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在秦国,等将来自己诛灭秦国的时候,这个问题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赵高踡缩在地上思绪万千,听着那些狗、熊们发出浓重的鼾声,心情愈发烦躁,他真想站起身来,把他们一个个地扼死在被窝里。但是理智告诉他,你不能这样做,你此行的目标是秦国,是整个秦王朝,这些小人们,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楚娥与赵成被带入赵国后宫,立即被主管后宫事务的宫正令分开。楚娥被派往浣衣坊洗衣,赵成被带到臼米坊臼米,叔嫂二人就此分离。
浣衣坊有妇女二十几人,皆是受丈夫连累入宫的犯妇。这些妇女由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浣衣官统领,从事着为赵王和后宫娘娘们洗衣服的工作。劳动强度大得惊人,通常是捣衣至半夜。寂静的邯郸,平常人梦醒时分,仍能听到从宫中传来的“帮帮帮”的捣衣声。
楚娥初一入宫,便被一名宫女带到浣衣官处。浣衣官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一张嘴便露出一口黄牙。她指着楚娥的鼻子,先给她来通下马威,浣衣官说:“老娘我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将门之女,只要到我这地方来,就得乖乖听话,好好干活,平时给我少说话,要是坏了宫庭内的规矩,别说老娘我心狠手辣,掌烂你的嘴,撕烂你的逼!”
楚娥说:“喏,犯妇一定听从大娘管理,好好干活!”
浣衣官说:“算你聪明,下去干活吧!老娘累了,还要睡个晌午觉。”
楚娥被人带往浣衣坊。大老远就能听到坊内“乒乒乓乓”的捣衣声,犹如喧嚣的战场。楚娥进入坊中,只见院内尽是木架,架上飘舞的全是五颜六色的衣裙、床单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楚娥进来,向众浣衣女深施一礼,说声:“各位姐姐好!”但是大家谁也没有理会她,继续忙碌着手里的活计。楚娥不声不响的从角落中找到一个木盆,向里面注入清水,然后抓起一件衣服,放入盆中清洗起来。
开始,楚娥觉得这些妇女很怪,这么多人聚到一处,为什么不说话?虽说浣衣官吩咐过少说话,但聊聊家常总可以吧?总比这低头闷做好的多,至少可以打发走这无聊的时光。等一天下来,聪明的楚娥立即意识到,如此大的劳动强度,人人都累得骨软筋酥,哪里会有心情聊天呢?
楚娥可不想让自己变得同其他女人一样,整日愁眉苦脸,半死不活的。她的心中有一团火,一团青春的火,她想这深邃的赵国王宫一定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她的丈夫赵高必定有一日会从秦国回来,把自己从这非人的地方接出去,过上那种简单快乐的日子。就这样,她想啊洗啊,洗啊想啊,想到高兴的时候,她竟不知不觉的用楚地的声音唱了起来:“姐在架上打秋千,郎在地上把丝牵,姐把脚儿高翘起,待郎双手送近前,牵引魂灵飞上天。”
楚娥的歌声犹如画眉,百啭千啼,令人陶醉。那些洗衣的犯妇们第一次听到歌声,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楚娥。楚娥也不理会她们,又唱:“瓜子尖尖壳里藏,姐儿剥白送情郎。姐道郎呀,瓜仁上个滋味是个介?小奴舌尖上香甜仔细尝。”
犯妇们被她的歌声惊呆了。在她们的意识里,这里不是曼妙的人间,而愁云惨淡的地狱,地狱里从没有歌声,只有凄苦,今天她们听到楚娥的歌声,自然感到十分的惊奇,她们有的停下劳作得麻木的手,静静地听楚娥歌唱。
“桅子花开六瓣头,情哥约我黄昏头,目光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楚娥继续唱道。
楚娥的歌声犹如一股暖泉汇入了浣衣妇们的心底,她们麻木僵硬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一名四十多岁的妇女伸出又红又肿的双手,为楚娥打起节拍。楚娥又唱:“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好,好,再唱一个!”
“再唱一个!”
浣衣妇们脸上洋溢着欢乐,那是饱经风霜后久违的笑容,她们齐声欢笑,大声呼喊,一致要求楚娥再为她们奉献一曲。
楚娥也不推辞,她直起身来,从成堆的衣服中扯出一件件华贵典雅的大氅披在身上,边舞边唱:“天上星多月也多,世间多少情人别,你看二八姐儿缩脚…………”
楚娥正唱到酣处,舞到浓时,忽见众浣妇们脸色突变,低头开始忙手里活计,情知不妙,便打住了歌舞。偷眼向门口一瞥,果然看到浣衣官两手叉腰,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
“唱啊!唱啊!”浣衣官呲着一口黄牙,向楚娥逼来。
楚娥连忙从身上脱下大氅,向浣衣官施礼道:“大娘,我是看姐妹们一味的浣衣,又乏又困,就唱歌给大家解闷,请大娘明鉴!”
浣衣官骂道:“明鉴个屁!你个亡人,你当这浣衣坊是你家不成?想唱就唱,来人,给我掌嘴!”
“喏!”浣衣官身后站着两个身材和浣衣官差不多的婢女,穿着黑色短衣,答应一声后,撸起袖子上来就打楚娥。楚娥忙道:“且慢,大娘,听犯妇一言,若是无理,楚娥甘愿受打。”
浣衣官狞笑一声,道:“你这亡人,真是不知死活,在这浣衣坊,老娘我便是理,打,给我打!”
那两名婢女二话不说,上来抡起巴掌,劈头盖脸就向楚娥脸上一阵猛打。直打得楚娥口鼻流血,头晕目眩,跌坐于地。浣衣官这才喝令婢女住手,对楚娥说:“今天老娘心情不错,只是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要是能记住这顿打,今后就乖乖的给老娘干活出力,要是再敢造次,我就把你塞进水缸溺死,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恫吓完楚娥,浣衣官又斥责其他浣衣妇言:“你们也给我听着,今后谁要是再在这里胡闹,不好好干活,老娘我决不轻饶!”
浣衣官使罢威风,一扭牛一样粗的脖子,踮着脚步,趾高气扬而去,留下口鼻流血的楚娥和一班噤若寒蝉的浣妇,又开始了枯燥繁重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