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淘再次回到家时已是接近傍晚,他拎着自己在潭里涮洗过的棉袄挂在一段树杈上,靠在灶台旁边,这样,衣服会干的快些。他没有从堂屋的门进屋,因为他换了衣裳,他怕,怕那个恶毒的婶婶再生出什么事端。
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并不饿,晚上王婶留他吃了碗豆面,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那个味道,还是念念不忘。看着锅里还有热气,他心存侥幸的掀开了锅盖,却发现,里面居然还热着两个地瓜。
他有些愕然:这怎么可能,从来都是回来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的。今天婶婶心情好?那也不可能,大妞和二憨吃东西从来不让,怎么会给自己留。还在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堂屋却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淘淘回来了?锅里有地瓜,吃完过来,婶婶有话说。”异乎平静的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搞得淘淘心里更加忐忑,犹豫片刻,他还是放下了锅盖,朝堂屋走去:该来的,总会来!
热炕上,那个女人、大妞、二憨、赵四,齐齐的坐着,乍一看像是正等着自己回来。看见淘淘,二憨却是指着他,最先开口道:“娘,淘淘穿的梁二的衣裳。”赵四没有说话,他坐在最边上,略有些尴尬和不悦的看向淘淘。
“淘淘,以后冷了,饿了,跟婶婶说,不要老往别人家跑,知道不?咱家穷,吃不起啥大米白面,但我估计这赵家村儿里也没几户人家吃得起。公子哥,你现在肯定是当不成了,咱家就这条件。你爸妈把你送到我家,让我养着你,可没让我惯着你,你因该记得你妈走的时候说的啥,给口吃穿就行。我啥时候没给你吃过饭?衣裳,你没跟我说,我也忙忘记了,不过,既然王婶给了件,你就先凑合穿着,天热些了再说。”女人不疼不痒的说着,淘淘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说什么,也并没什么意义,不能改变什么。
看见淘淘并不辩驳,那女人终于是有些沉不住气,问道:“赵家那俩小崽子跟你说啥没有?还有你王婶。”
淘淘摇了摇头,还是沉默,他其实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说什么,左右都是些胡搅蛮缠的鬼话。他想不通的是正常来说,这女人因该暴怒不止才对,怎么会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这些?毕竟,在自己家寄养的孩子吃不饱穿不好,只能跑去别人家蹭吃蹭穿,这跟打她的脸几乎没什么区别,这也正是村里其他大人不敢搭理淘淘的原因。
记得淘淘刚到村里不久,隔壁的李老太太看淘淘可怜,偷偷给过他一小包豆糕,却被大妞看见,告诉了她娘,结果就是这个疯女人跑到老太太家里大骂一通,气的老太太打那之后看见他们家人就关门,至于豆糕自然是让大妞和二憨分了个干净。从那时候开始,村里大人看见淘淘几乎就不在说话:没人能跟那个疯女人讲明白道理。
“真的没说什么?”那女人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
淘淘只是继续摇头,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婶婶。
“能跟一个啥也不懂的娃说啥,你指定是想多了,那恒泰大哥来不也没说啥嘛。”赵四开口说道。
“你知道个啥!”刘婶瞥了一眼老四,却又止住了没再继续说什么。片刻沉默之后,刘婶便是让淘淘去吃他的地瓜,自己则是开始铺开被褥睡去了。
能让刘婶吃瘪的人,淘淘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见刘婶那副看着自己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动怒的幽怨眼神,他知道,赵家兄弟的老爹一定是说了什么,对于不明事理的刘婶来说,只有拿住她的短处,才能让她安省。至于说了什么,显然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隔天,淘淘没有去找那赵家兄弟,却是趁着家里没人,找到了在自家门口和泥巴的二憨:“二憨,你想不想吃蚕豆?”淘淘凑到二憨跟前及其小声的问道。
“想”二憨只要听到吃的,总是会眼冒精光,他脑袋不大好使,耳朵却是灵光的很。
“二憨,你要是告诉我昨天来咱家那伯伯说了啥,我这还剩下十颗,都给你。”淘淘撑开自己右手边的小兜给二憨看,里面果然大小不一的数颗蚕豆。二憨伸手便要上去抓,淘淘却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你要不说,我就自己都吃了,下次再有,也不告诉你了。”说着,另一只手掏出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嗯,新炒出来的,就是香。”
“告诉你就告诉你呗,反正也没啥。”二憨倒是老实,没继续去抢,接下来便是把赵恒泰对她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学得惟妙惟肖,果然还是吃的动力大,平时,让他记点啥都记不住,今天的表现却是极佳。淘淘把剩下的蚕豆给了他,便是走向了后院的小树林。
他在回想刚才二憨说的话,赵家兄弟的老爹对刘婶婶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提醒她事情不要做得太过了,给一个孩子吃饱穿暖也不是多大点事,城里来的人,最后总是要回到城里去的。
“城里来的人,最后总是要回到城里去的。”这句话说得及妙,以至于多年后程诚回想起这句话都能想到刘婶当时的表情,这话看似很对:程诚是城里来的娃,将来,自然是要回去的。这么理解,并不足以让那个女人畏惧什么。但潜台词却只有刘婶一个人懂,那是一个她永远都不愿提及的隐痛。
但尚还年幼的淘淘自然还想不通这一点,他只是以为赵伯伯说的是以后自己会回到城里去,到时候爸妈肯定是要找这女人算账的。想到这,顿时开心了不少,想来,以后婶婶虽然不至于对自己多好,因该也不会没事就拿自己撒气了吧。今天过得实在是开心啊!淘淘从裤兜里掏出几颗蚕豆,咬碎,放到之前刨开又填上的那个蚂蚁窝前,开始了他的另一种“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