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不再如同往日一样在灯下继续做着那些永远无人欣赏的针线,而是早早洗漱上了床,连失眠都不再有,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虞晓芙让丫鬟把自己这一年来做的所有针线活全都取出来堆在桌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做了这么多。
所有的东西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饰物,着实费了不少银钱。王府里自从虞家出事就再也没给过自己一文月钱,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被打发了出去。如果不是出嫁时虞家还风光,自己嫁妆丰厚,如何负担得起这些花费。
如今,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给了丫鬟一些银两把她打发走,偌大的芙蓉院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取过剪刀,从自己做得最尽心的一件外裳开始,一条条,一片片,全都化为乌有。
眼里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水来,这些东西,毁坏的时候如此简单,做的时候却那么艰辛。就如同自己对那人的恋慕,来得那么容易,去得却那么撕心裂肺。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堆满了碎布条,她却依然神情专注地剪着,撕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旁却传来一声冷笑,虞晓芙抬头一看,自己面前站着一位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长相清秀,并不算太美,可一双媚眼倒是着实勾人。
“知道我是谁么?”女子傲然喝道。
虞晓芙低下头继续做事,像是屋里根本没有别人。
女子也不管她是不是搭理自己,自顾自地说道:“我是缪绣云,这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实话对你说,我这个人心眼儿小,容不下别人,所以,泽哥哥的妾室你也不要想着做。”
依旧是没人理会她,缪绣云显然是生气了,微哼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们虞家的事就是我做的,就是为了替我父亲抵罪,泽哥哥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你们虞家彻底完蛋,也没见他伸手拉虞家一把。”
虞晓芙听到这话才似乎醒了过来,抬起头盯着缪绣云道:“你说什么!”
缪绣云显得非常得意,“好话不说两遍,另外告诉你一个秘密,泽哥哥就是当年你母亲救的那个男孩儿,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了吧,他叫我‘缪缪’呢。”说罢咯咯一笑扭着腰走了。
虞晓芙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一幕幕或喜或悲的往事涌上心头,连手被剪刀划破了都不知道。
看着手腕上娘亲留给自己的玉镯,想起出嫁前她和自己说的话,憋了不知多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娘的妙妙是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孩儿,一定会遇到最好的夫君,这是你姥姥在娘亲出嫁前给我的,现在把它给我的妙妙戴上。”
“妙妙,出嫁后要尊重夫君,贤良淑德,只要你对他好,他一定也会同样珍惜你的。”
所有的这一切,好似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想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娘亲,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妙妙,我做错了什么,妙妙想要回家,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可她也知道这只是奢望,虞家向来只有守节的寡妇,没有被休归家的女子。
哭声渐止,脑海里却似乎浮现出从幼时起娘亲就最爱唱的一首小曲,她不由得哼唱起来。
“俏冤家,怎叫人丢得下,手里绣花花,心里挂着他。昨夜轩窗下,忒地风流多情,拉着手儿眼望着他,嘴里说着悄悄话……”
一遍又一遍,似乎无穷无尽,不知疲倦,却不知危险已经渐渐逼近……
刚当上世子的上官褚泽此时春风得意,再加上即将要迎娶好容易寻到的缪缪,步子都轻快起来。
只要虞氏知趣懂得忍让,他虽然一辈子也不会碰她,但养在后宅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是应该做到的,毕竟以虞家的家风,要是真把她休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也只有死路一条。
很快走到芙蓉园外,看着这个衰败得和王府不匹配的院子,他心里也有几分愧疚,正思索间,耳旁却隐隐绰绰传来了一阵久违了的歌声。
这不是……八岁那年救了自己的那位夫人唱过的小曲么?就是有人会唱,也该是缪缪才对,可自从找到缪缪,却也没听她唱过,自己还以为她母亲过世得早她还没学会,可今日的歌声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阵热浪袭来,一股火油被点燃的味道充斥鼻间。不好,着火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正屋跑去。
只见火势蔓延得极快,那歌声也戛然而止,他呼喊道:“虞氏,虞晓芙,赶快出来!”
只见那已经开始起火的窗前,站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却定定地站着不动,上官褚泽大声叫道:“快出来啊,你傻啦!”
虞晓芙却无悲无喜,木然地看着他,“上官褚泽,你还记得那个为了救你差点儿失去性命的女人吗?你知道我额头上这朵芙蓉花是怎么来的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要我的命就拿去,何必又来假惺惺!”
说罢,人已经往火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