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曼云重回盛家,盛老先生、老太太和盛森对她的态度很是客气,连盛天心在她面前也不敢太过嚣张。
上次火灾受损的房间也很快重新装修,家具摆设都选用最好的名家设计,比之前又华丽许多。
杨曼云自居为盛家的功臣,一时间颇有些自得,但盛棠却太过不争气,自从自杀未遂后就失语了,一句话也不肯讲,害怕打雷闪电,害怕陌生男人,一有陌生男人靠近就会情绪激动、恐惧发抖,甚至呕吐,唯一能够接近的异性只剩下了爸爸盛天齐和盛森。
大部分时候,盛棠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呆着,不讲话不笑也不动,整天抱着外婆李阿秀送她的小熊布偶不离手。
几个月来,盛棠看过无数的医生、专家,专家们判断失语、异性恐惧症、害怕打雷闪电都是由于近期连续受到**未遂和亲人离世等太多强刺激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才有可能康复,要求病人家属要有耐心和毅力,对病人要加倍呵护,同时尽量让病人回到原来熟悉的环境中,多与人群接触。
于是盛棠又回到了学校上学,只是她一句话也不讲,只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有时她的目光会投向窗外,有时会盯着黑板一瞬不瞬地不眨眼。
发生了那么多风波,顶着杀人凶手的罪名,老师和同学们都对盛棠敬而远之,没人敢招惹她。
那个女孩好像一个可怕的漩涡,只要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卷进漩涡里,张建伟如是,何老师也如是。
张颖曾悄悄地问李心悦:“听说盛棠得了失语症,一句话也不说,她……是不是疯了?”
“疯了?我看是装疯卖傻吧,你看她的样子,能吃能睡还能来上学,哪里像是疯了,想用这招扮可怜博取同情罢了!”李心悦不屑地说。
杨曼云也知道盛棠并没有疯,每当她看到盛棠那双眼睛,那双像冰锥一样锋利的眼睛,那双让她心虚的眼睛,她就知道盛棠虽然不说话,可是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有一天夜里,杨曼云陪着盛棠休息,半梦半醒中她仿佛觉得身边的人在窥视她,迷糊中她睁开眼睛看到身边人的目光,天啊,恍惚中她竟觉得那是去世的李阿秀在盯着她,那种逼视的犀利的目光阴森森地定在她的脸上,让她吓得尖叫出声。可是盛棠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仍旧一声不出。
从此杨曼云有意无意地和这个女儿保持着距离,盛棠已经变成了审判者,尽管她不做声,可是这个女儿她好像用失语用眼神时时刻刻在控诉她指责她,控诉她出卖女儿来换取回到盛家,指责她忤逆害死外婆。
家里最照顾盛棠的人变成了盛森,他又变成那个温柔可亲的哥哥了,甚至比之前更和蔼更有耐心。
除了上学之外,盛森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着盛棠看医生、聊天、散步,吃饭的时候帮她夹菜,睡觉的时候帮她盖被子,嘱咐李师傅按时接送盛棠上学放学。
医生曾说过,要想病人尽快开口讲话,家属要多和病人沟通,刺激她讲话的欲望。
盛森说:“棠棠,外婆去世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有错,应该是我的错,对,全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自责痛苦了,好吗?”
盛森一遍一遍地忏悔:“棠棠,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做了太多坏事,对不起,棠棠……对不起,你骂我你打我吧,求求你,棠棠,求求你讲一句话,哪怕骂我也好……”
盛森讲起那个叫温晓棠的女孩的故事,“……棠棠,我一直以为,是你妈妈介入爸爸和我妈妈之间,才让我妈妈那么痛苦伤心,可原来,是因为我妈妈温晓棠才会去世,爸爸才会不肯原谅妈妈……我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人,我被自己的仇恨蒙蔽了心智……棠棠,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
盛森说:“棠棠,我知道你对我、对我们这个家、对这个世界都绝望了,不想和我们有任何沟通……棠棠,你不想说话就不用说,等有一天你不那么讨厌我们了,你想说话的时候再说,好不好?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盛森也会经常读书给盛棠听:“……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盛森会帮盛棠梳头发,“棠棠,你的头发又长长了,等你的头发再长一点点,长到这里,你就讲话好不好,好不好?”
可是盛棠一直不讲话,她只是那么冷冷地看着盛森,看着他忏悔,看着他哀求,却不做任何回应。
盛森记得那年的暑假过得特别漫长,盛夏时节雷暴天气特别多,盛棠对雷暴天气的恐惧有增无减,盛森不止一次地从床底下、柜子里找到瑟瑟发抖的盛棠……
“没事了,没事了,棠棠……不要怕了,不要怕,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没人能伤害你……”每一次盛森都柔声安抚躲在他怀里恐惧得抖个不停的盛棠。
后来,盛森每天都会提前查看天气预报,遇到雷暴天会及时拉上窗帘,帮盛棠带上耳塞,陪在恐惧的盛棠身边。
李心悦看到哥哥对盛棠如此细心照顾心中不免愤恨,那天早上,她推开盛棠房间门的时候,盛棠刚搂着小熊布偶睡眼惺忪地醒来。
“你现在可真是盛家大小姐,动不动就一堆人围着你嘘寒问暖,打个雷下个雨也要人陪着……”李心悦冷嘲热讽地说。
盛棠冷冷地瞥她一眼不理她,李心悦更恼火,伸手抢走小熊布偶,“这么个破布玩偶,又旧又脏,还每天抱着不放手,你是不是恋物癖啊!”
小熊布偶是外婆李阿秀留给盛棠的生日礼物,自从外婆去世后,盛棠每天都抱着这个布偶不离手。
盛棠伸手去抢,李心悦拿着忽而举高忽而举低,一边闪避盛棠的抢夺一边往楼下走,“你说话啊,你说话我就还给你,成天装失语骗同情,让哥每天围着你转,真是恶心……”
盛棠不做声,只是咬牙吃力地去够那个小熊布偶,李心悦站在二楼楼梯口说:“你还真能忍,我看你能忍到几时,我会证明给哥看,你一直都在装模作样!”
说罢一松手,小熊布偶就从她的手上飘飘荡荡地从二楼栏杆上掉了下去,盛棠终于发声了,她短促地喊了一声:“不要!”
然后就去扑那个布偶,一个控制不住也跟着布偶一起从二楼栏杆翻了出去……
“棠棠!不要!”
有一刹那,盛森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怕的恐惧的感觉在盛棠试图自杀后还会再经历一次,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类似的噩梦,每次都从噩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现在这是噩梦吗?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他眼睁睁地看着盛棠从二楼栏杆上翻下来,看着她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伏倒在地一动不动,看着暗红的鲜血从她的头部蜿蜒流出,形成诡异的花纹……天啊,这竟然不是梦……
“不!”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地吼声,竟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