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和平姨的手脚倒是麻利,很快就把一楼空置的储藏室打扫出来了。
由于长久闲置,房间里有着弥散不去的霉腐味和潮湿味,还夹杂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屋里光线很差,只在北面高处开了一扇小窗,天花板上悬下一盏白炽灯,发出晕黄的光。
因房子在西北角,西晒很厉害,晚上的时候房间还很闷热,连墙壁摸上去都炙手,因是储藏间并没有安装空调,甚至连接口也没有预留。
盛棠就在这房间蜗居了下来,她自嘲地想,盛家的佣人住的房间都比我好,不过作为质子也实在不能对物质生活有过高的要求,好歹蚊帐总算不破洞了,还有台小风扇勉强可用。
转眼到了暑假,夏季的天气越发炎热,盛棠的房间闷得像个蒸笼,假日里她尽量逗留在外面,竟也发现了不少消暑纳凉的好地方,比如图书馆、博物馆、书城、地铁站的冷气总是开的很足,特别是图书馆,一直开到晚上九点钟,只要办一张借书卡,可以在里面写完作业顺便借几本书看,然后搭公交车回家睡觉。
这段时间张建伟每天晚上都送盛棠回家,倒是大大减少了和那一般狐朋狗友在一起的时间。盛棠几次推脱,张建伟都以晚上不安全、不放心盛棠一个人搭车回家挡了回去。
有一次盛棠和张建伟约在学校附近的冰室吃刨冰,碰见了张建伟那一班朋友,其中一个染的五颜六色头发流里流气的男孩走过来,“阿伟,放假怎么还那么忙,最近都不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又指着盛棠问:“你女朋友?介绍认识一下,我是周峰,阿伟的铁哥们……”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欲和盛棠握手。
张建伟站起身挡住了周峰伸出的手,“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同学而已……”
“晚上带上你同学一起去玩吧?”
“她还有事,以后有空再聚吧。”张建伟拒绝。
那个周峰讪讪地笑笑,折回了朋友们所在的桌子。
等他们走了,盛棠问:“我晚上没什么事啊,他们不是你朋友吗,你怎么不太热情呢?”
张建伟瞪她一眼,“他们是混混,不好好学习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架斗殴的混混,你一个好学生离他们要远远的……”
盛棠看着他严肃的样子,绷不住噗嗤笑出来,“好像别人也是这么说你的,可是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啊……而且是唯一的朋友。”
“我和他们怎么一样,至少我对你……”张建伟欲言又止,“反正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好了,我知道了,好朋友,那我们一会去图书馆吧?
张建伟嫌恶,“又去图书馆,天天去图书馆,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超无聊!”
张建伟尽管不喜欢图书馆,但每天还是尽职尽责地陪着盛棠,他喜欢看着盛棠专注地读书的样子,偶尔额前会有几缕碎发垂下来,她顺手别在耳朵后面,露出莹白的耳垂,有时看到有意思的情节还会会心地微笑,眉眼弯弯恁是动人。
张建伟陪着盛棠看了一会书,两个人坐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吃冰激凌。
张建伟问:“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我喊你出来吃冰激凌你还不大情愿?”
“神雕侠侣,我最近在看金庸的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我还差五部才看完。”盛棠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挽剑花的侠女状。
“女孩子也会喜欢看武侠小说吗,我看电视里大侠都是打来打去的,你不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无聊了,不过我总是同情书里的反派,特别是女魔头,比如李莫愁啊周芷若啊……如果她们一生平安顺遂,没有遇人不淑遭到背叛,又怎么会愤世嫉俗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张建伟不在乎地说:“我看她们都是太偏执了,你们女人就是心眼小,老师不是说了吗,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盛棠接口,“是啊,偏执的仇恨只会让自己迷失……也许就像质数的孤独那本书写的一样,有些人天生是孤独又多疑的质数,哪怕是孪生质数,即使离得再近,中间也会隔着一个偶数,永远无法在一起,就像林朝英和王重阳,李莫愁和陆展元……所以偏执只会让自己痛苦,反而不如洒脱一点好。”
“莫名其妙怎么从武侠小说说到数学去了,什么质数、偶数,听起来很耳熟……”张建伟说。
“我们学过的,质数是只能被一和它自身整除的数,偶数是2的倍数,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张建伟“切”了一声不以为然,指着盛棠的脸说:“冰激凌沾到脸上了……”
“哪里?”盛棠在脸上摸索着想要擦掉,却总是找不到正确位置。
张建伟不耐烦地伸手帮她擦掉,触手所及是盛棠润洁紧绷的脸孔,那一小块皮肤像有磁石一样吸附着他的手指,让他不忍离去,被莫名的吸引着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一点……
盛棠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张建伟却突然向大梦惊醒似的,跳了起来,欲盖弥彰地说:“天很晚了,该回家了……呃,我送你……”
两个人搭乘公交车回家,一路上沉默不语,下车后走在通向盛家那条被榕树掩映的小路上时,盛棠突兀地开口:“张建伟,你……你喜欢我吗?”
张建伟没想到盛棠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倒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紧张地看了盛棠一眼,期期艾艾地说:“……我……我……”
那个夜晚月亮分外的圆,街上的路灯晕黄,路灯下围着一群群飞蛾,盛棠抿紧嘴唇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已经做好了听见张建伟肯定回答的准备,那到底又是什么准备呢?接受?或不接受?
张建伟忽然就镇定下来了,他认真地看着盛棠说:“是的,棠棠,我喜欢你,你是那么可爱的女孩,会读书,会画画,知道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事情,又不会看不起我……可是我呢,我不知道什么质数,更不知道什么质数的孤独……你是天上的云彩,而我……我只是地下的烂泥,我们……我们是不同的人,只是巧合做了朋友,所以我不需要你回应我的喜欢,做你的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说完他大方地看着盛棠,眼神坦荡无伪。
盛棠忽然泪盈于睫,又忽然笑开来,她带着泪光笑嗔道:“你才不是烂泥呢,你是地上的石头,又坚强又顽固……”良久又补充说:“张建伟,谢谢你!”
那天盛棠回到盛家大宅时,已经快十点了。她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正准备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的房间,忽然沙发的阴影里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还跟那个小混混玩在一起,而且这么晚才回家,到底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自重自爱?”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沙发上站起,竟是盛森。
盛棠照例绷紧了脸,一言不发地走过他的身侧。
盛森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转过来,“我问你话呢?”
“干卿底事!请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我是你哥哥,你不知检点败坏的是盛家的门风……”
盛棠好笑地看着他,“我爸妈都不管我,把我丢在这个大宅自生自灭,你算那根葱?再说盛家有什么门风,即使有也被你我的爸爸败尽了,何须我锦上添花……”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救命恩人?空调为什么会坏,蚊帐为什么会破洞?在自封救命恩人之前先想想你都干过什么?罪魁祸首还差不多吧,我不是以前那个白痴!”
“棠棠,你是不是一定自甘堕落和那个小混混牵扯不清?”
盛棠轻蔑地看着他:“第一,我说过,请不要侮辱我的朋友;第二,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吗,我自甘堕落我不求上进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请你离我远点!”
说完盛棠挣脱他的禁锢,径自转身走掉了。
“盛棠!”盛森带着狂躁怒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