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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二零零三年(7)

“紫音——”

“嗯?”

微光之中,半梦半醒。黎明的空气清凉,被单清凉,小白的肩膀像岩石。

我梦见过这岩石。我又想起了那个我依靠着岩石,在天边等待的梦。我至今不明白,梦里的人们,有着大理石的面孔的全城人,要乘船去什么地方。

“紫音,你不知道吧?以前,我一直不敢看你。”

“为什么?”

“怕你发现我在偷看你。”

“你为什么要偷看?”

“不知道。我每天最渴望的事情就是看见你。”

“你没有偷看晓霞吗?晓霞漂亮,像电影明星,小时候,大家都叫她秀兰·邓波儿!”

“我没觉得呢。”

“我没觉得你想看我,我很少见你,你常常躲着大家。”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历史的事实。你看见并意识到的,他看见并意识到的,还有她和他,还有所有人看见并意识到的,不可能重合。所有人看见并愿意供述的,更不可能一致。

我回忆起,小白总是在晓霞的弟弟晓强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

我问小白:“晓强呢?他在哪里?”

“不知道。听说,他考上北大,硕博连读。”

“哦?我们去BJ找他!”

“后来……”

后来的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怎么样?他留校了?出国了?”

“听说他打架,把一个同学打成重伤。博士快毕业,却被学校开除了。”

“哦?他小时候总是打架,在学校里和石头打,和陈大陈二打,也和我弟弟打。去到镇上,也是街头打到结尾。他还没过瘾吗?黄书记是他打死的吧?他和郭瑾。你去顶罪,冤枉坐了20多年牢……”

“其实,黄书记失踪,还真和他、和郭瑾没关系。”小白说,“我们真的想杀黄书记,想了很久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也不清楚。”

“他不是你们杀死的?”

“是个巧合。有一次,西河的牛不见了,农民汉子到处找偷牛的人,找到学校里来了。那天,天快黑了,我,晓强和郭瑾,我们在操场边溜达。农民问我们:‘有没有看见有人牵一头牛走,牛的一只角是断的。’我们正好看见黄书记离开办公室回宿舍,他也看见了我们,目光里有鄙视,有厌恶,我们没有回避。他边走边抽烟,嘴里骂龟儿子小厮儿,我们没吭声,由他骂。但那一瞬间,我们仨突然互相对视了一下,郭瑾随即指远处黄书记的背影:‘他,昨天他从西河那边牵了一头牛回来。’‘真的?’几个农民眼睛立刻凶巴巴地发亮。我和晓强使劲点头:‘我们也看见了,一头大水牛,一只牛角断了。’我们刚说完,这些农民们立刻气咻咻地朝黄书记逐渐模糊的身影奔去,张开大麻袋,套住他,扛走了……”

“这么说,是他们杀了他?那怀表……”

“他们没杀他。他们扛着麻袋回西河,我回家,晓强和郭瑾悄悄跟去。后面的事情是他们后来告诉我的。在西河边,农民们发现抓的是学校的黄书记,就放了他。”

早晨的太阳很快将世界照得白茫茫一片。小白没胃口,只想抽烟,我给他泡了茶,我们坐到小院子里,接着聊。

“那到底是谁杀了黄麻风?”

“晓强和郭瑾看见他好好的要回学校了,不甘心。郭瑾的口袋里,他爹留下来的几个旧银元总是叮当响。晓强问郭瑾拿了银元,他们拦住黄麻风说:‘报告黄书记,找到了土匪藏的金银财宝。’小老头还真信了!那个土匪的金银财宝的事,是传了很久,说是解放初期的事了。他跟着晓强、郭瑾,转身去西河的溶洞。他们带着他在溶洞里绕来绕去,又没有光,黑麻麻,他很快就晕了。晓强和郭瑾悄悄溜出来,把洞口堵死。后来,我和他们去看过,黄麻风不见了,洞里的钟乳石上有血迹,他的怀表掉在石缝里,晓强发现了,捡来揣进兜里。公安来抓他俩的时候,他们都哭了,吓得瘫到地上。”

“这么说,当时公安并不能确定是他们杀死了黄麻风啊。你为什么要为他们顶罪?”

“我恨黄麻风,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做个英雄。”

“你被抓走以后,我们都以为他们要把你枪毙了。”

“我才13岁,未成年。他们说要让我把牢底坐穿。”

“他们怎么就相信一个13岁的瘦弱孩子,可以杀死一个老奸巨猾的大人?你那时候瘦得像条芦苇。”

“直到前年,他们突然放我出来了。我出来后才听说,黄麻风没死。”

“这个老东西,他藏起来了?”

“对!因为有人去报案,证明他打死了郭医倌,所以,他藏到HN以前他当兵的地方,直到前年才被发现了。”

“唉,你这20多年啊!”

小白抽烟,沉默。

“小白,你爸爸,欧阳教授,后来有他的消息吗?”

“一直没有。他应该是在六几年就没了。”

“你妈妈,叶老师她……”

“她走了,今年春节前走的,胃癌。她走了以后,我回ZQ遇到刘烨,和他一起到成都,又到深圳……”

“刘烨,就是刘哥、刘荞粑、扎西达娃?”

“是。”

我深深地呼吸。这么多年来,风镇的气息,一直在我身体里,在我的心脏里,我把它一点一点地呼出。

“小白,几十年压抑我们心灵的历史,概述起来也不过是寥寥几笔。你还记得石头吗?李忠福家的石头,个性特别残忍的那个孩子,经常偷农民的鸡,直接拧断脖子煮来吃。”

“当然记得。”小白的瘦瘦的腮帮子跳动了一下。“他检举晓强和郭瑾,就为了得到那块怀表!”

“他死了,被火箭炮炸死的,好惨,手脚都炸飞了!”

小白的腮帮子再次跳动起来,太阳穴也在跳动,脸色苍白。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我……我……”

我拿掉他膝盖上的玻璃烟灰缸,抱住他。他在发抖,气温正在升高,可他却在发抖。我将他的头抱进我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小白,真的没事了。”

许久,他才平息下来。

“紫音,我刚进去的时候,他们天天打我,不让我睡觉。所以,”他做了一个歉疚的手势,耸了一下肩,“所以,我一激动,就这样了。”

“有没有治疗过?”

“出来后我妈带我看过很多医生,中医西医都看过,偏方也用过不少,但没用。”

“不怕,小白,以后有我呢。”

“我想想想告告告诉你一件件事……”

他突然结巴了。

“不管一件或是几件,你慢慢说。”

“是我让让让石头头变成结结结巴的。”

“哦?”

他稍停顿一下,连吸了几口烟,终于控制住自己,重新开口。

“我告诉你,是我让石头变成结巴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对,没有人知道,包括他的父母。”

“你给他下药了吗?”

我想起郭瑾经常给晓强和小白一些甘草、鱼腥草之类的草药,他们藏在兜里,饿得受不了时就拿出来咀嚼。

“不是。我每天带他出去玩,然后故意结巴着给他说话,让他学我。一段时间以后,他就学成了。”

“难怪,”我大笑起来,“难怪有一段时间你总躲着我们,就算见了也不说话。”

“对,为了把石头变成结巴,我先把自己变成了结巴。”

“这就是你的报复?”

“是。李忠福打死了我父亲,打伤了我母亲。我不能和他打。他沉默了,不爱说话了。他的老婆疯了,我想,再将石头变成结巴,他们的罪恶就有了完美的结果。”

“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曾经想当植物学家,但是进去了以后,这个想法就没有了。”

“你现在可以有时间研究植物啊。再说,你的萨克斯吹得那么好,几乎达到大师水平了,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你是天才。”

“我在监狱里,每天都砸石方。砸石方你知道吧?我们老家那地方,除了煤炭就是大理石,我们叫青石。把青石砸成鸽子蛋那么大的小石头,给道班工人修公路。监狱里的很多人左手没有指甲,就是锤子砸的。除了砸石方,就是学习领袖著作,背诵领袖著作。所以,出来后,我除了右手臂比左手臂粗,其他什么都不会。我妈带我去贵阳,找我爸的一个朋友。这个叔叔以前是中央乐团的萨克斯手,被下放到GZ后再没有回去过。没人知道他是个音乐家,他也不让人知道。他说,跟我学管乐吧!是他教了我,乐器也是他请人从香港带给我的。因为坐过牢,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就在酒吧吹萨克斯。来——”

小白起身回屋,小心地打开他的乐器盒子。

他站起来,转身,将乐器挂到脖子上。

“紫音,我想为你吹一曲,你想听什么?”

“《恋爱中的女人》,我想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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