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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二零零三年(3)

我醒来的时候,酒吧里的灯已经熄了三分之二,光线格外幽暗,所有的空椅子都并到了桌子底下,空气中有柠檬洗洁精的气味,四周空荡荡的。吧台和舞台上的灯还亮着,黢黑的墙壁上,小提琴、吉他和干葫芦闪动一串串光芒。灯光也投射到那些素描画镜框上,闪闪烁烁地,神秘,捉摸不定。

吧台里还有一个戴蜡染头巾的侍应在埋头干活,我张了两次嘴,才发出了声音。

“妹儿——”

侍应抬头看我一眼,“等哈儿哦,我马上就好。”

她当然不了解我心情的急迫。不过,她很快就来到我身边。

“姐姐,你好点没得?第一次来我们酒吧?”

“是的。好了好了。你们下班了?”

“是啊,三点过了。”

“他们呢?”我指指舞台,“他们也下班了?都没人叫我。”

“刘哥特别交代了的,叫我们不要打搅你,让你好好休息。”

“我还没买单呢。刘哥,哪个刘哥?”

“就是带你来酒吧的刘哥啊。”

侍应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围裙。

“妹儿,你是说,那个唱歌的?他不是叫扎西达娃吗?”

“扎西达娃?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我只晓得他姓刘,我们都叫他刘哥。你的单,他免了的。”

“他是老板哦?那,你还晓得他的啥子情况?”

“我不晓得。”她急着下班,不想和我聊了。

“再说几句嘛,”我求她,“一哈儿我打的送你,你住哪里?不管你住哪里我都送你。你再和我说几句。”

“不用,一哈儿我家憨包厮儿开摩托车来接我。这个酒吧,就是刘哥开的,乐队也是他从九寨沟找来的。还有今天晚上那个吹萨克斯的,小白,也是他去ZQ带来的。”

小白?ZQ这些字眼令我浑身颤抖,或者因为是酒后发冷,或者是……

“妹儿,我怎么没注意到有萨克斯手?小白,是风镇来的吗?”

吧台通往酒吧的后门处,传来摩托车驶近并刹车的声音。

“不晓得哦。他上场的时候你好像睡着了哦。我走了哦!”女侍应抹掉头巾,小小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走出酒吧,冰冷的空气令我脸颊的皮肤立刻绷紧。

漆黑的夜空,星斗闪烁。我眨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黑暗,找到道路的位置。当我知道不可能有的士出现之后,我开始往西,往城市走去。我并没有感到害怕,相反,我很愉快,并且抑制不住地激动。

我再次找到刘荞粑了,他是扎西,他也是刘荞粑。他最早是刘荞粑,后来成为扎西,终归还是刘荞粑。我不但找到了他,还将找到小白……如果不是我醉了,今晚我就已经见到了小白。我就要见到小白了……

没有一盏灯火,我借助这凌晨朦胧的星光,大步而行。这条通往市区的道路坑坑洼洼,我的鞋子薄而脆弱,石子不断在我鞋底滑行,硌痛了足底。

道路上总有些积水,倒映着天光,像幽暗的镜子,我还是像童年时一样,总是不加思考地向这些光明的平面迈步,结果当然是踩进污水里,鞋子立刻湿透了,小腿部分的裤子也湿了。

我冷得直打哆嗦。

“小白!小白!小白!”

我对着夜空喊叫。叫喊可以抵抗寒冷。

小白是我的梦,小白是天上的星星,小白是我和小白们的童年,是我妈妈的声音,是父亲们的沉默,是我与未来沟通的那束光……

我跟着我的心跳的节奏,大步奔跑起来。

第二天,我真正地睡醒,已经是下午4点。

密闭的宾馆房间,破旧的窗帘分布在窗户两边灰色的墙上,肮脏的窗玻璃令白昼模模糊糊,但光芒耀眼,我许久睁不开眼。我的身体,我身边的一切袒露无遗,冰凉,苍白。都市的所有角落,如同我处之一隅,孤独和茫然尽数聚集,时光缓慢,毫无动力。空气陈旧,尘埃的气息中还混杂了某种类似沥青或废弃金属的气味,陌生泥土和青草的气味。

我想起来了,是成都东郊的气味,废旧工厂的气味,星星酒吧的气味,郊区土路的气味,污水的气味。房间一角的地毯上,是我那双肮脏并且掉了底的鞋,一付甘心等待被抛弃的无聊模样。

种种异味清晰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从床上弹跳起来。推开窗户,城市的嘈杂立刻涌到耳边。和南方都市的洪流之音相比,这些嘈杂温柔、琐碎。我暗自激动着。

这真是好时间,估计一下,从酒店到星星酒吧,应该只有45分钟的车程。我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到宾馆旁边的商业街,买一双结实的鞋子,出发,然后到达——大约5点过,那正好是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

我来不及多想和小白如何相见。

我们都应该可以承受这见面的惊喜,拥戴这份厚礼。过往的岁月和故事,待惊喜变成温暖,变得平和,再彼此一一道来。

而在这之前,我只想要自己精神抖擞,活力充沛。

我换上新鞋,坐进的士,哼着歌儿。

似曾相识

一样温柔的眼眸

一样熟悉的脸庞

彷佛你回到身旁

似曾相识

一段迷离的过往

一点难忘的心伤

越过时光的阻挡

前尘旧事犹如梦一场

云烟里聚散一些迷惘

司机看我一眼,又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小心望前方,耳朵则专注地吸收我的歌声。多么好!我的心里荡漾着即将见到亲人的温暖,成都的大街和天空,在窗外绵绵不断地掠过,永无尽头,多么温柔。

凝望着你

而我的深情只有沉默

纵然回首我只能装做冷漠

怎能遗忘

但我的寂寞不是路过

陌生的你我只能擦肩而过

似曾相识

偶然一张相似的脸庞

只有陌生眼光

我唱第三遍的时候,车就停下来了。我至少应该唱十遍,唱到迷迷糊糊,然后跌出的士,扑进星星酒吧,扑向刘荞粑,抓住他双臂上那些好像从他皮肤里长出来一般的流苏。

“啊?我还准备眯一会呢,就到了?”

“到了,星星酒吧嘛!”司机看着我说。

我下车,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一个小酒吧。“不是哦,师傅。”我拉住车门,探头进去说。“不是这里,你搞错了。”

“我啷个会搞错晒,我们勒个地方就勒个星星酒吧哦。”

“不对。”我看看大街上的那些树和建筑,不时偏偏倒倒地驶过的公交车。“不对,师傅,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在郊区,没有公交车,是个旧工厂。你晓得吧?旧工厂。”

“我不晓得哦。你打114问哈。郊区我不去哦,要交班了。”

就在我站在路边打电话的时候,的士不出声地开走了。

114通常会给你一个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

我连着拦了几次的士,的士司机都目不斜视分秒必争地从我身边驶过。

正当我因为着急眼泪噙满眼眶时,一辆摩托车“噗噗”地吐着废气,停在我跟前。

“靓女,你要去哪里嘛?不是探监吧?啷个人家都不搭你噻。”摩托佬冲我扬起他的灰头土脸。

“你搭我噻。”我生怕他也和那些的士一样跑掉。“我去东郊的星星酒吧。”

“我不晓得东郊哪点有个星星酒吧哦。”

“东郊旧工厂,晓得吧?”

“旧工厂?好像有点印象。”

“好啊好啊,走吧。”我跨上后座。摩托车手套上硕大的头盔,一激灵,摩托车巅了一下然后往前冲。他有意把速度开到最快。我明白这些街头男人遇见外地女人的兴奋劲。我们超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和大货车、小货车,风呼呼地在耳边响,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很快,摩托车就在旧工厂前面停下来。我的两条腿都有些麻木了。摩托佬收了钱,将车推到路边,蹲下来抽烟。

“你不走?”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看我一眼,不吭声,埋头狠狠地吸烟。

“你不走,想留下来打劫我?”

“靓女,你啷个把人想得那么坏哦!”

我仔细对照着昨天的记忆,亲切地将那些石头堆上的青草野花、锈蚀的铁门、泛红的砖头、铅锌皮的屋顶一一重新收进记忆里。应该有音乐远远传来,就像昨天,我们还没有接近酒吧,就听见了优美的萨克斯风,随风飘送。

这里的安静让我感到一丝丝陌生、不安。

更加奇怪的是,应该正是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酒吧的门、窗敞开着,却没有灯光,门前屋檐下原来悬挂幡旗的地方空空的。

我疑惑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大概是一个废弃的车间。没有吧台,没有桌椅,没有客人,没有舞台。

“刘荞粑——”

“扎西——”

“小白——”

我的每一次呼喊都传来了回音。回音比我的声音弱一些,清晰而温柔,是从哪些黑色的墙壁上飘过来的,像是我的声音的和声。

小白——扎西——刘荞粑——

最后的和声从四面的黑墙壁上朝我围拢过来时,我蹲下,抱住双膝大哭起来,一直哭到我听见我声音之外的声音。不是我期待的惊喜,不过就是那个摩托佬,是他在说话。他朝我走过来。

“哭么子哦!”

我突然不害怕他打劫了。“这里本来有个酒吧。”我说。

“有吗?”

“有,我昨天晚上就在这里。”

“咋个可能哦,你撞到鬼了吧?”

“真的,我昨天下午,和朋友一起来的,在这里喝了很多酒……”

我突然看见对面墙上有一片微光,迅速站起来冲过去。一个干葫芦,挂在墙上,光滑的圆面在漆黑的墙上闪烁着。我激动不已。

“你看你看!”我扭头对摩托佬说,“昨天我就看见这个葫芦。昨天,这里还有画,有小提琴。”

“那今天呢?”摩托佬走过来,伸手摸了一下葫芦,“是哦,是葫芦哦,上面一点灰尘都没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为什么呢?”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如果不是撞鬼了,就是被人骗了。”

我不吭声。

“是被男人骗了吧?”

我仍然不想说话,只觉得浑身无力,坐到地上,衣服在墙上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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