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叫清河,高大粗矿的北方男子,妻子说他这名字取得太江南,与他本人极度不合,那时候我正在看女儿的画,我正在想女儿这一整张花红柳绿的色彩与这城市的冬天是极度不合的。
妻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卷里抬起头来看我,她说,我在跟你说话。
我说,哦,清河人不错,上次还和他一起喝酒。
然后转身去了书房。与妻子结婚八年,女儿已经五岁,喜欢我给她念格林童话,而我也很乐意陪着她,她就像是天使,带着最圣洁的光环来到我和妻子身边。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妻子发现女儿天生失聪之后的惊恐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像是铜铃一样大,用手捂住嘴唇,颤抖着跌坐在地上,另一只手胡乱的舞动,她说,不要让她过来,她不是我女儿,她带着缺陷,她是被诅咒的恶魔。
从书房出来,女儿已经熟睡,我告诉妻子我要去隔壁找清河,妻子放下正在擦拭电视的手,看了我一眼,说,早点回来,然后就继续手里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妻子形成了一种奇怪模式,就好像是同一间房子里的两盏壁灯,开一盏或两盏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坏掉一盏灯,就会被新的取代。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他已经不知道了,他记得在此之前他是热烈的爱着她的,与她在一起心都是颤抖的,会剧烈跳动。
我敲开清河的房门,他正在看一部香港旧电影,关上了灯拉上了窗帘,电视在黑暗里散发出荧蓝的光,女演员被情夫用刀具杀死,满屏幕都喷满了鲜血,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夺过遥控器关掉,然后开了灯,腿还有点发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清河递给我一只烟,自顾自的点燃,然后睨了我一眼,他说,左巡,瞧你那点出息,还是,你背着嫂子在外面有了情人。我连忙摆手说,没有的事,我只是晕血。
清河轻轻的笑了,然后是大笑。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也不觉得诧异,我说,清河,你知道我昨天回家安安跟我说了什么吗。安安是我女儿的名字。清河止住了笑,掐灭了手中的烟,他问,安安说了什么。
安安说,清河叔叔比爸爸帅。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将清河给我的那只烟放在茶桌上,站起身,说,我答应安安下午带她去公园,就是城北那个,有点远,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下午,我开车带安安去公园。妻子将我们送到楼下,她在我唇上留下一个吻,说,晚饭前赶回来,然后转身上楼。但是却没有看一眼安安,我把安安抱上车,摸摸她的脸,我说,安安,你要相信妈妈是爱你的,就像爸爸爱着你,妈妈也爱爸爸,爸爸爱你,所以妈妈也是爱着你的。安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拿出画板开始涂涂画画。
回去的时候,我带安安去了杂货市场,我准备给她淘一个书架,明年她就要念小学了,她会需要。顺便买了一把水果刀,安安要来帮我拿刀,我迅速收好说,小孩子不要碰刀,被割到就会流血,不止血会死的。
那天回家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妻子,她一直是个安分又温柔的母亲,即使没结婚之前她如大多数二十岁出头的女孩一样有些娇纵有些蛮不讲理,但从来谨守。她在晚上九点我哄了安安睡着之后才回来,我们甚至没有任何交流性的语言,我们在彼此身旁躺下,然后,睡觉。
这样又过了好几个月,我需要去南方出一趟差,要半个月,妻子为我准备好行李站在玄关处看着我亲吻女儿的额头作为道别,上车前我看着微笑的妻子和抱着画板的女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起,好像我是个外人,其实我有些担心安安,但是这次出差实在推脱不掉。
那天我刚回到公司为我安排的酒店,是我去南方的第十天,还有五天就可以回家了,可以见到安安,疲惫不堪的坐到沙发上,手机便响了起来,闭着眼睛接听起来。
当我已经到达我家楼下的时候,还感觉自己在做梦,那通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我推测那应该是个严肃的老练警察,他说,请问是左巡先生吗,请您迅速回来一趟,您的妻子还有您的女儿,以及您的邻居……后面的话我实在没有听清楚。
迎面有穿制服的警察走过来,他说,请问,您是左巡先生吗。
我答,是的。我又说,我可以上去看看他们吗。
警察的眉心有些褶皱,他说,那是在你家里,你有必要看一看。
是在我和妻子的卧房,推开门的时候,满地的鲜血,我居然没有晕过去,我的安安小天使就那样躺在床前,脸色发青,裙子被沁得血红,前襟隐约可现的部分白色,那是她生日时我买给她的白裙子,那把夺去她生命的水果刀就在她手旁边,是我那次和她一起在杂货市场买的,清河和我的妻子双双躺在床上,原本深蓝色的棉被深浅不一。
我转过身,那个严肃的警察一直盯着我,我说,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当所有事情落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冬天过去的很快,就像我的八年婚姻,我向老板递了辞职信,老板没有挽留我,他说,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欢迎你。我在这家公司做了八年,结婚过后就没有换过工作,从小职员到副经理。
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是同情的,我卖了房子,然后搬了家,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列火车要去哪里。
我又想起安安,其实那次她说的话,并不是说清河叔叔比爸爸帅。那天晚上我推掉应酬,晚饭前回了家,安安竖起一根手指说,嘘,爸爸,妈妈和清河叔叔在睡觉,我们不要打扰他们。然后我拿起外套出去了,让安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回来过。安安一直都很听我的话,她真的没有告诉别人。
第一次见到清河就觉得面熟,回家之后见到安安我便明白了。明白了许多事,就像是我的妻子无法爱安安,她是那样谨守而万无一失的女人,她不能忍受她的婚姻有这么赤裸裸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