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水总是如此细腻,心思如雪,他自然是感受得到我的迟疑,然而他没有愠色,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他是这般淡定,但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冷吗?即便是在这大冬天?”
“冷?”他反问我,那疑问的眼神,就好像他根本不知什么是冷一样。他用他另外一只手去摸他的那只手,微微墨眉轻皱,但仅仅过了一会儿,他又将皱眉展开说:“大冬天的手自然会冷,又有什么奇怪?”
我想想也是,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去细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集市。上次因为叶老头的缘故没能好好逛逛锦都,这回儿可得抓住机会好好看看。这会儿腊月,正是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时候,集市上什么样的物什都有,七七八八地热闹了好多处儿。来来往往穿梭的汉子们,出来置办家用的妇人们,聚在一处玩滚铁环的孩童们……我和沧水不紧不慢地行走在人群中。不,准确地说是沧水不紧不慢,我可是找机会把他给丢在什么地方自己去玩去。
“小姐,你很着急吗?大概我脚步匆匆被他发觉了,我走的太快竟然忘了他是个瞎子,定然是跟不上我的脚步的。于是我有意放慢,一面拉着他的手,一面扫视四周,说:“沧水公子,这附近可玩的多着呢,不知道你要挑什么带到皇宫去。”
“不妨说来听听。”
他倒是不嫌麻烦,我也是无奈,只得道:“面具?”
“难得一次宫廷盛宴,四海官员同来朝贺,不见龙颜恐怕不好。”他微笑拒绝。
“那……簪花?”
“这物件恐怕只能妃子女眷们带着吧。”
“泥人怎么样?可以捏出皇上的样子唉!”
“要是捏的不好,恐怕就是杀头之罪了。”
“灯笼呢?”
“不经用。”
“风筝呢?”
“没风。”
……
我一连说了好几个,都被沧水一一否决。真是不知他到底要哪样的,弄的我都兴致缺缺的。我不满地瞪他好几眼,心里都快把他祖宗都问候了遍。突然,一个人影挡在我们的面前,我抬头一看——
“哟,沧水。”
是季无同。
他摇着扇子也不知从哪儿来晃荡过来,见他一脸随意轻舞飞扬,虽一身风流之气却不忘作揖之礼,而仍是言语出奇:“去红楼?”
他只看到沧水没看到我吗?而且一上来就问这么不堪入俗的问题,还红楼?不就是那烟花柳绿之地吗?他说话没有分寸我是见识过了,但他怎能不分场合,况且——
“沧水是那样的人吗?!”我怒道,却没发现我对沧水深深的恭敬之心——沧水在我的心目中地位不算小。
季无同和沧水却都愣了一刻,而后季无同捧腹大笑,沧水只是低低浅笑。
“你们都笑什么?”
季无同显然笑得前仰后合,收了扇子拍我的头,道:“一饭之恩,就带你去见识见识‘红楼’。”
一饭之恩?原来他还记着中午在叶府蹭饭的事儿,他也好意思记着,我突觉他的脸皮不是一般地厚,而且还目中无人。在叶府他还卖叶老头面子,叫我一声“小姐”,出了叶府他可是连名字都不屑喊,直接掐头去尾省称呼。这样一比,他竟然和沧水都一样自视过高,也难怪他们能凑到一块儿去。不过仔细一想,沧水的自傲和他的自傲又是不一样,他是狂傲,沧水是……难说,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生来不凡、清高傲骨。
“红楼”不远,几个拐角就到了。我一看,原来季无同说的“红楼”,是一家民间古董店。我不禁就有点为我刚才想多了而尴尬,我还以为他说的“红楼”是窑店呢。经营古董店的,是一位盘着飞云髻老板娘,她浓妆艳抹、身姿曼妙,大老远地看到我们过来,就挥着绣帕喊:“季公子,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呀!”
我听她这样叫唤,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哪儿像是古董店啊,我想的没错,这老板娘活脱脱地就是红楼门口的老鸨啊!
季无同走过去,一把拉住老板娘的手,反复搓揉,说:“还是娇娘的手暖和,这种天都冷死我了!”
娇娘一声娇笑,把手抽出来继续招呼:“公子见着眼熟啊,来过我们红楼?”她是对沧水说的,沧水答曰:“来过几次,老板娘或许不记得了。”
“是奴家的错,是奴家的错。”娇娘一面笑着,一面拐住沧水的胳臂,把他搀扶进去。而我,果然又被落在外边。我吸了吸鼻子,有些不乐意地踢着脚边的碎石,一天被人两次无视的感觉真不好受!
他们才走几步,沧水突然停下,顾盼着我。娇娘这才看见我,懒懒相迎:“姑娘,里边请吧?”那态度和之前她对季无同的、对沧水的简直就是云泥之判!我心里不服气,别过头“哼”了一声,绕过娇娘绕过沧水径直踏进这家红楼。
不得不说,“红楼”真是个好地方。朱红漆的沉香木柱之间挂着乳白色的帷幔,帘幕重重之下方如见水榭,盆栽摆设适宜得当,往是古董架与架间便立着半人高的长松缀景。我见那些架上的古董,有珊瑚石、青贺杯、琉璃香炉。。都是些珍稀的玩意儿,世间少有。这红楼到底是偏僻了些,单是走到这儿就要七拐八拐的,不过如今见来,竟有点“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味。
我大概环顾了一圈,看见重重帷幔之后有座破旧的楼梯,我探头悄悄一看,楼梯通向二楼,而二楼的灯光甚是昏暗,也不知上面是什么。
我觉得二楼之上应该是有着什么的,至少会是比一楼展出来的古董更值钱吧。“上面是什么?”我一面问着,一面搭在扶手上就要踩上楼梯。而我还没完全踏上台阶,就被拉了下来,我一个不留神跌落在地,屁股着地的我吃疼地喊了一声,揉了揉受伤的手肘,却发现手掌心已经有了斑斑的血迹。
“谁让你上去的!”娇娘冷着脸,质问我。虽然她对我的脸色本就不好,但和刚才还满面春风的她简直就是两个人。而季无同坐在一旁,不但不帮我说话,反而是冷嘲热讽:“哈,该了吧!好奇心害死猫。”
嘁,真是个过分的人!“我没怪你骗我,你反而嘲讽起我来了,你还有没有脸皮!”我怒骂道。
“脸皮?那是什么?”季无同摇了摇扇子,侧身枕在了软榻上。
哼,就知道季无同是这样的人,对欺骗我的这件事显得那般无所谓。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他在叶府蹭饭吃了。且不去管季无同那出了名的厚脸皮,我努力擦拭我手掌心的血印子,一面擦着一面抱怨道:“真是的,我手心又没被刀割,怎么会有血迹的?”
我是那么不经意地一说,顶多是无病呻吟,但沧水却貌似是着了心,他摸瞎着走过来,摸索着拉起我的手,我以为他要给我治愈伤口,心中一阵感动。但不想他却用食指用力抹了点血口,凑近自己鼻尖闻了闻,再是摩挲指尖将其搓掉。而后,而后他就抛弃了我,去往扶梯,在上楼扶手处来回摸着,终于他的手缩了一下,又慢慢放了回去,而后微笑起来,其间附着胸有成竹:“老板娘这里藏着高手。”
什么?高手?这小小的古董店里还能藏着高手?高手又能在哪儿呢,会不会在老板娘不让我上去的二楼。而沧水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老板娘听得沧水这般说,面上却无惊意而是问:“公子从何得知?”
沧水道:“小姐掌心没有伤口,那血并非她的血,唯一的可能就是扶手处沾染上的血迹。方才我摸索了下,扶手处有几处锋利的刀痕,刀痕入径有三寸,一刀下去,功力必在十年之上才能划破沉香木。老板娘这里的高手……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江湖郎中。”
“高手是不假,但你如何猜出是江湖医客?”
“风吹日晒,血丝带汗水的咸味;凡医者必携药箱,刀痕间亦带白背叶、菟丝子等的草药味。”
沧水的这般推理无懈可击,但我不免生疑,他是怎么闻出白背叶的味道的?他难道对医学也颇有研究麽?至少把白背叶放在我面前,我也只会当成是一堆杂草的。
老板娘哂笑了下,说:“是位故友,遭仇家追杀,逃到我这里来了。”
她试图就此打发过去,但显然沧水并没有想就此翻篇的意思,而是顺着扶梯一阶一阶地上去。我坐在地上,想想跟着他上去或许能看到点什么珍稀古玩,便一屁股坐起来跟着上去,搀起沧水道:“公子要上去,总得要有个人引路才是。”我这借口找的正中下怀,老板娘只能憋着气,不敢再把我拽下来。
沧水于我笑了笑,正要迈上最后一层台阶时,我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沧水停住了脚。他停了脚我自然也跟着停下,我两儿杵在楼梯上动也不动。我正想问他怎么不走了,他突然笑说:“无同,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