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居所,所见之景,处处生竹。主人爱竹,屋舍家具大多取于青竹,故曰:凉竹居。
这凉竹居便是沧水的住所。
再说沧水,自打入住凉竹居过后我反倒是一次都没见到他,估计他也忘了我这个人。我在后院平日里完成了活计,便可自由活动。凉竹居里有个好的地方就是专门给家仆们设立了一间书房,家仆们没事时就可以去书房消遣。书房不大,但书籍还算齐全,天文地理、史书宗法、诗词歌赋……我觉得新奇,因而我在凉竹居的一月内,有大多数时光都是在家仆书房里度过的。
有了这个书房,我惊讶地发现不光是我,其他家仆们的文学素养明显提高,就是连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会吟诵一两句《离骚》了。前两天我还看到看门的一个小守卫和一个小丫鬟月下幽会,念道《诗经》里《击鼓》篇里的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小丫鬟当下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连家丁之间告白等事都整得这般诗意浪漫,我登时就感慨沧水在整立家风上可谓是用心良苦。
我去书房,一般都是翻阅《史记》《春秋》《山海经》,《三十六计》也看,偶尔看看《诗经》《离骚》等。由于不能外借,有时候遇见喜欢的就抄下来,不知不觉中既识得不少诗句,还练就了一手秀丽的好字。我想对于沧水公子,单就这点上我还是对他很是感激的。
寒秋的一个下午,负责置办家用的管事找我来替他到集市上采办,他把要买的东西列出了长长的清单,又给了我一些钱,说务必要在天黑前回来。我点点头,心想这倒是一个可以出去玩耍的机会,必然是要逛上几圈。
出了凉竹居,我就直奔锦都最热闹的集市,现下正是正午刚过,我大概有两个多时辰可以闲逛。锦都的集市,和连安的很是不一样。我们连安那儿真是小摊小贩,大多都是行商,而且货样老旧、颜色单调,不似这锦都的商品,做工精致、款式新颖。锦都大约是个喜欢热闹的都城吧,街市两排的店铺之间都连着尼龙绳,挂上了灯笼和彩旗,色彩斑斓煞是好看。我望着天,看到白云悠悠,寻思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浮云一样来去自由、无忧无虑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掂了掂我手上的钱板。两吊五钱,嘁,那管事儿的办事也太不靠谱,两吊五钱能买个啥。算算我在凉竹居“勤勤恳恳”工作一月,赚的钱还塞不满半个钱袋,就是这手上这两吊五钱还不是属于自己的……唉,悲叹一声,人生苦短,什么时候能赚够钱出人头地啊!神啊,赐我无限的财富、无限的尊贵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挡住了我仰望天空的视线,我一看原来是叶老头。我吓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我盯着他许久,心里寻思着他突然出现的目的,难不成他真的想纳我做小妾?天哪,我可不想跟个老男人过日子啊!
正当我陷入深深脑洞之际,叶老头发话了:“你想变得富有吗?”
“当然想!”我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但说完后我就后悔了,还不知道叶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怎么就回答得这么干脆呢?
“我要你代替我的女儿出现在叶府,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的女儿?从之前他和沧水的对话得知,他的女儿应该是个不爱回家的江湖儿女,来去无踪叶老头寻不到她也是情理之中。但怎么突然之间叶老头就要他女儿“回来”了呢?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这件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但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叶府了。”他说这话极其诚恳,我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我想着反正我到哪儿都是寄人篱下,不妨去做个名义上的“小姐”,总好过身份低微的小丫鬟。于是我点点头同意,叶老头大喜,一边说一边想把我拉回叶府,但我惦记沧水这边,于是推辞道:“太尉,我就这么走了,凉竹居那边不好交代吧?”
但叶老头摆摆手,不以为然:“没事儿,沧水这孩子从来不把心放在家事上,何况你去他那儿不过一月,他哪儿会记得你?”
他这话说的有些伤人,仿佛我在凉竹居的一月就是不存在般。但细想他也没说错,一月时间里我连他一面都没见到,哪里还会期望他能记得我?我突然想起有个在他府上工作了四年的厨娘,一直抱怨说公子天天吃她做的菜,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这事儿,为她感到悲哀的同时也为自己可怜了一把。
总之我内心争斗许久,脚步踌躇中我还是选择直接跟着叶老头走。手上拿着管家的两吊五钱,心里记挂着这个月未拿到手的工资,默哀了一会儿后,走进了叶府。
之前去叶府没有好好看,只是在后院范围内活动。如今我以“二小姐”的身份出现,自然是随意得多。
中庭的摆设很讲究,入了门,便是见一幅长画垂挂在正眼前。这画中的人物戴着官帽,穿着朝服,有着高骨之姿。画中人一只手放在身后,一只手拂袖,捋胡思考着什么。两个大大的袖子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没有任何东西,俗语中这寓意着“两袖清风”。供桌旁两把镂空雕花椅子左右各一边。而绿化则既奇丽小巧又不乏雅致情趣。排布也是十分讲究,按着春桃、夏荷、秋菊、冬梅的花种从中庭一直排到门口,如此就可保证一年四季,无论花开花落,总能均景而不凋谢。
叶老头把我叫到书房,我屁颠屁颠地跟进去。我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叶太尉,为何是选我?”
叶太尉立马抓起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地念叨:“你的出现简直就是及时雨啊!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什么及时雨?您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他老泪纵横,连鼻涕都下来了,然而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手。我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由他眼泪恣意发挥。
眼泪鼻涕流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问我:“你刚刚问什么?”
我呸!不久前才问他的问题这么一眨眼就给忘了,我才不信他堂堂一个太尉会提前痴呆,这明显就是演戏外加装傻。叶老头和沧水在演戏方面还真的不分上下,真不愧是师生啊!
从书房“叙旧”出来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哦不,应当是叶二小姐的房间。云篦别到侧鬓,翠钗插进发间,罗裙及到胸前,薄衾披上玉肩。铜镜照佳人,细笔扫柳眉,胭脂扑粉面。这么一打扮,俨然就是叶家二小姐的样子了。
叶太尉绕着我转了两圈,最后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这么一打扮还真的像挽香,尤其是那双眼睛哟,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挽香了哟!”
叶家二小姐自幼就开始跟着她的舅舅浪迹江湖,走的时候不过是十二岁。此后几年她也不怎么回家,因而府里的人鲜有记得她容貌的。更何况女大十八变,叶二小姐长成什么样谁也不知,我就是现在鸠占鹊巢也不会有多大的破绽。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朝廷的新年盛宴,邀请百官及其家眷一道儿入宫庆贺。每年百官都拖儿带女,好不热闹,唯有叶太尉都是只身一人入宫。他的妻子早年病逝,儿子远渡重洋,女儿浪迹江湖……有在官场上与他合不来的嘲讽他说,“听闻太尉有一个女儿,如花似玉知书达理,但宫中七年盛宴,太尉七年都不曾将她带出,不知是出于娇羞还是根本瞧不起这皇室盛宴呢?”
这关系到皇室尊严,皇帝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勒令他今年一定要将他的女儿带出,叶太尉诚恐,他的女儿连他自己都找不到这要他怎么带出来啊!直到他看到我,才想到了办法。
让我代替叶二小姐出席盛宴。
其实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内心还是异常激动的。想我穷困潦倒,此生还能有机会参加皇室盛宴,还是以太尉之女这样尊贵的身份,焉能不兴奋?但转念一想,既然作为太尉之女那势必是众人的焦点,恐怕就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我想的没错,接下来的日子叶太尉就是专门找人给我恶补琴棋书画,虽然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要达到精通不太可能,但至少要做到能应付两句,而叶太尉则是负责放出叶二小姐回来了的消息,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